叶钦被“不结”两个字吓到,一把抓住程非池垂在身侧的手,生怕他跑掉似的:“是你向我求的婚,现在不肯结我就,我就,就……”
“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叶钦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渐渐红了,委屈极了的模样。
在民政局附近找了家咖啡厅,两人面对面坐下。
当听说叶钦诉说他的担心后,程非池第一反应还是笑:“你以为我这个时间提结婚是因为冲动?”
叶钦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激烈互抠,瞪着眼睛道:“难、难道不是吗?”
程非池收敛笑容,右手食指轻敲几下桌面,思考后道:“与其直接否认,不如告诉你之前不提结婚的原因吧。主要是,我不知道结婚这件事会对你的职业生涯造成多大的影响,我必须和你的经纪人一样,尽量为你规避风险。”
叶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会是其他理由,比如送走程欣,终于能毫无负担地结婚了之类的。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他怕勾起程非池的伤心回忆。程欣刚去世的那几天,即便程非池几乎没表现出来,叶钦还是能看出他的掩盖在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和迷茫。
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在乎。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母亲走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叶钦自顾自给他找了理由,也劝服了自己接受,却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心里的疙瘩。结婚这件事原本应该是神圣单纯的,不该是有计划的,或者说是夹带了其他顾虑的。
他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既为程非池难得的“冲动”欣喜雀跃,又为这按部就班完全在预料之内的安排沮丧失落。
“那……那为什么……”叶钦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却舌头打结,恨不得程非池能读他的心才好。
程非池自是不会读心的,他只是将心里想的其中一部分说了出来:“原本我认为,我们俩不需要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纹身也好,一张缔结婚姻关系的所谓证明也好。”
他不善于对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做过多的解读,停下来稍加思索,然后看着还在发愣的叶钦,道,“但是我后来发现,我不需要不等于你不需要。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我愿意去做。”
两人重又返回民政局,柜台办理登记的姑娘看到他们俩手牵着手,笑着道:“这么快就想清楚了?要不再给你们留五分钟?等下拍了照盖了章可就不能反悔了啊。”
想到刚才快排到柜台跟前还是离队走了,叶钦羞得要命,直往程非池身后躲,隔着口罩小声辩解:“不反悔……刚才只是出去喝杯咖啡。”
拿着填好的登记表去拍照,叶钦摘掉口罩之后,边上的女工作人员惊讶地喊:“呀,这位不是——”喊到一半收了声,竖起食指“噓”道,“二位放心,咱们这儿有保密条例,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被认出来的关系,叶钦莫名有些紧张,明明常年在摄影棚进出,对着这普通的一台照相机却放不开了,脖子直挺挺地梗着,笑容也格外僵硬。
照相师难得看到一对颜值这么高的新婚夫夫,打心眼儿里想给他们拍好,说这照片可是要保存一辈子的,指挥他们俩头挨近一点,笑容弧度再自然一点。
然而越是这样,叶钦越是没办法放松。
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突然感觉到放在身侧的手被握住了。程非池的身体又靠近一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叶小软,笑一笑。”
说着,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插进叶钦的指缝间,接着两手合拢,指腹紧贴对方的手背。除了温度,甚至能感受到皮肉下血液汩汩流动的速度。
脑海中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将叶钦的思绪吹回那年六中的操场上。他们在国旗下,在同学和老师的包围中,背后的手偷偷十指相扣,面上还要维持淡定,生怕被谁看出来。
现下却不需要了,他们从身到心,从灵魂到形式,都正大光明地属于彼此。
叶钦沉下一口气,咧开嘴朝着程非池展颜一笑,脸转过去面对镜头,照相师刚好捕捉下这一幕。
出来的照片上,两人一个看似冷静,实则眉目温柔眸中含笑,另一个歪着脑袋靠在旁边人的肩上笑得灿烂,眼睛里像盛着寒冷冬日里穿透云雾的唯一一簇暖阳。
(下)
这年初夏,两人一起上山扫墓。
程非池放下花束,祭拜过后便把空间留给叶钦,让他跟去世的母亲多说说话。
叶钦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平时他想什么都在心里对妈妈说过了。这次除了告诉她叶锦祥下半年就要出狱了,只剩把结婚对象介绍给她认识这一件事。
“妈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接过他电话的。他当时在我隔壁班,尖子生班的佼佼者,成绩特别好,年年拿奖学金,还拿过数理化奥赛一等奖,大学在国外念的,回来就当总裁管大公司。做饭也很好吃,还会修车,那会儿我自行车轮胎给扎了就是他帮我修的。”叶钦肚子里有一万句话可以用来夸程非池,险些刹不住车,末了强行掰回重点,尽量简洁地介绍道,“他叫程非池,‘非池中之物’那个‘非池’……人如其名。”
叶钦举起戒指道:“不过妈妈你放心,他的戒指是我给买的,虽然现在我还住着他的房子,但是以后我一定会买大房子给他住,把他养在家里,所以妈妈你也是他的婆婆,不是丈母娘。”
说到这里,叶钦不禁嫌弃自己幼稚,慢吞吞放下手,视线定在墓碑的照片上,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他特别好,对我也特别好,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他都没生我的气,还跟我结婚了……所以,所以我也要对他好,特别特别好才行。妈妈你觉得好不好?”
下山的时候,叶钦的情绪还低迷着。
“我觉得我妈妈生气了。”走到半路上,叶钦闷声闷气地说,“她在的时候我不听话,现在稍微懂事点了,她却不在了。她一定生我的气了,气我为什么不早点懂事。”
程非池不了解罗秋绫,无法中肯客观地对这个想法做解读,只觉得叶钦有点钻牛角尖,问他:“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叶钦抬头看他,“妈妈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管她去了哪里。”
说完看见程非池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还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叶钦就听见他淡淡地说:“我们结婚了,我也是你的亲人。”
因为不小心说错话,接下来的山路上,叶钦大气都没敢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