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完美的人设,却不料背后隐藏着诸多罪行,甚至还挪用了公款,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难画骨啊。
在资料堆的尾声,还附加了不少丁泽人的墨宝,书法佳作混着夫人提供的私信,这些都是陈云提前吩咐长吉那边精心准备的。
回忆起初到丁泽人命案现场,那份遗书的长度和那工整得不像话的字迹,让陈云直觉不对劲——一个濒死之人怎会有这份从容?
于是,他打算拿丁泽人其他手迹做个笔迹鉴定,和遗书复印件比对一番。左瞧右看,陈云愣是找不出异样,最终还是决定让专业人士接手。
沪上神探章兴,正沉迷于笔迹分析不可自拔,据曹玲透露,已颇有建树,正是最佳人选。
暂且放下资料,陈云计划次日亲赴长吉一钢,面对面接触丁家上下,说不定能挖出些线索。
念头至此,他一头栽进被窝,强迫自己小憩片刻。
晨光破晓,陈云携着包苏二人直奔长吉一钢的职工子弟学校。这学校囊括了小学到高中,规模之大,足见钢厂的繁荣昌盛。
相比江北钢厂,长吉一钢简直就是巨无霸,一眼望不到头,配套设施完善,小轿车穿梭其间,工人们踩着自行车,好不热闹。
工人们身穿挺括的工作服,那面料一看就很上档次,里衬讲究,防护鞋踢踏作响,走起路来威风凛凛。
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厂里的女工们,高挑的关东女子,身着工装,英气逼人,连陈云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几经周折,在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子弟学校的门前,教导主任秦华梅静候于此。
丁泽人的夫人,秦华梅,标准的教师形象跃然眼前:身高直逼一米七,或许比丁泽人还要高挑些,黑发及腰,一身职业装束,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不言自威,气场十足。
秦华梅其实早已知晓丁泽人的离去,但她面容上并没有太多哀痛的痕迹,说起丁泽人时,语气平静得如同讲述日常:
“我和老丁算是自由恋爱,他那时字迹俊秀,文笔优美,还在厂报上发表过文章。我们在夜校相识,不久便相恋了,一起向厂里申请,简简单单领了证,就算是成了家。
那时候真是穷得叮当响,他是个技术学徒,我是个临时教师,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全靠厂里的同事帮忙,东拼西凑了些生活用品,还腾出一间空教室给我们当新房。
后来,随着工资上涨,我们一点点添置家具,单位又分配了住房,我们就继续一件件搬进新家,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那时候日子虽苦虽累,但大家都实实在在过日子,心里有奔头,也就不觉得辛苦了。只觉得生活越来越有希望。
可人总是不知足,特别是老丁,得到上级认可后,他越来越忙,我这边事业也蒸蒸日上,我们虽在同一厂,却跟分居两地没两样。
女儿出生后基本是跟着她外婆,我们只有休息时去看看她,给她留点钱,平时的教育都顾不上。
幸运的是,孩子争气,考上了长吉最好的中学,明年就要参加预考,过了预考就能高考,我希望她能上个好大学,最好去南边,去她爸爸曾经奋斗过的地方看看。”
陈云听罢,心里五味杂陈。他能感受到秦华梅并非无情人,只是情感内敛深厚,无论悲喜,都独自承受。
这大概也是那个时代许多双职工家庭的常态吧,那一代人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了青春,牺牲了家庭时光,无数家庭为了国家建设,忍受着聚少离多,将个人情感埋藏心底,齐心协力推动着国家经济的迅猛发展。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代又一代人的无私奉献,后来的国家才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傲然挺立。
陈云静静地倾听着秦华梅的回忆,待她说完,缓缓问道:“那平时你们怎么联系,是打电话还是写信?”
“当然是写信,电话多贵啊,哪舍得用。而且他字写得好,我乐意看,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
“他给你写的最长的信,有多少字?”
“情书吗?字数不多,但情意绵绵。那是首诗,他第一次写的,就写在烟盒纸上,诗虽短,情却长。
记得他把那首诗给我时,我心慌得像小鹿乱撞,现在想想,还觉得害羞呢。”
“你对他的笔迹熟悉吗?”陈云满怀好奇,小心翼翼地问。
秦华梅闻言,仿佛被触及了尊严底线:“那还用说,我可是他笔迹的头号鉴定师,一眼就能认出来。”
陈云随即拿出遗书的复印件,隐去了开头和中间部分,仅留下笔迹部分供秦华梅辨认。她眉头紧锁,反复审视,最终犹豫道:“要说相似,确实有几分相像,但要说是老丁亲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云满脸疑惑:“何以见得?”
“你知道那句诗吗?‘庚信文章老更成’。你看的这些字迹,倒像是老丁年轻时的手笔,和他近年来的笔迹不太吻合。一个人的书法,往往随着人生体验和见识的增长而变化……”
秦华梅身为语文老师,文化底蕴深厚,与后世那些只会发微博酸言酸语的所谓文化人截然不同。她这一席话,让陈云眼前一亮,觉得这次交谈收获颇丰。
秦华梅接着说:“再者,老丁写文章的风格,和这份文字差异明显。用词造句上有所不同。他偏好直白叙述,写诗时情感真挚,不喜堆砌成语。而这段文字文绉绉的,满是书面语,不像出自他手。”
“文绉绉的?”陈云脑海中突然闪现马戏团案中那些供词,同样文雅得与他们身份不符。
虽然他不认为马戏团案与丁泽人遗书有何瓜葛,但一个念头闪过:莫非替丁泽人写遗书的人,是个思想传统、喜好文言的家伙?
真有这样的人吗?
与秦华梅又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已近午时,陈云便与她告别,返回了长吉公安局。一回到局里,他立刻着手给沪上公安局发去一份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