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艺柠只能和登简短的聊几句,还有大量的伤员等待她去照应,在这里护士比士兵更加紧缺。一整天基本都在连轴转,伤情稍好些的士兵马上会被带回军营,紧接着有新的伤员补上空床。
正式在伊波克工作的第一天,异常的忙碌,钟艺柠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弯腰扎针的状态,这是她经历过工作量最强的生活,好在她适应得极快。这一天中,她看到最多的颜色除了绿色的迷彩服之外,就是红色的鲜血,那些受伤士兵的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不少人中了枪弹,甚至四肢被炸到血肉模糊。
钟艺柠从小是在和平的环境下长大,享受上一代人给予的丰富物质生活,所以看到眼前伤痕累累的士兵们,脑海中已经生动形象呈现出满目疮痍的战场,除了看得见的硝烟外,剩下全是随时送命的危险。
昨天刚来的战地医生以女性居多,当她们经历了这一天,除了感觉全身散了架似的,还有处于这种环境中的心情沉重。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很安静,大家累到不想多说话。
钟艺柠也感觉到身体沉重疲乏,可是心里的满足感无法言喻,如果说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是惭愧和自责,那么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一个稍加安心的立足点。
“在医院上班,我觉得那里就够压抑的了,来了这边才发现相比较医院都是小儿科。”有人忍不住心里的想法,率先打破了这种疲乏的沉静。
她的话引发众人强烈共鸣,有人附和:“一整天面对的都是重伤士兵,耳朵听到的是他们痛苦的叫声,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天。”
“呆上三个月以后,不知道我会不会精神压抑。”
“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有战争的地方根本就是人间地狱。”
……
大家各抒己见,听起来有些抱怨的意味,实则更多是同情和担忧,就算他们没有想到场面如此凄惨,也都是签了生死契约,做足心里准备才来的。吃饭间聊一聊,吃完就又都紧张投入到看护伤员中去。
今晚的情况与昨晚高度相似,夜间送来的伤员相对白天也会少一些。
未来三个月,在这里每一天的日子都会过得差不多,无非是危险或者更危险。
不太忙的时候,钟艺柠拿出手机,记录当天的感受,翻一翻拍的照片,也会看索翰林发来的照片。没有信号的手机切断了与国内所有朋友的联系,索翰林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想起之前的日子,最喜欢的是每天夜里和他聊天。
来到伊波克的生活充实而单调,以至于钟艺柠这么不喜怀旧的人也开始想起从前发生的种种事,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的过客,许许多多的人,到现在最不容易忘记的一段日子就是最后一场傀儡游戏。全然不记得经历时的细小情绪,可眼下回忆起来,所有开心不开心的,都只有释怀的感觉。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亿皇的那些模特、前同事们,唐萱萱、关伊珺、周怡……她们从曾经的深渊里挣脱出来了吗?钟艺柠托着腮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发呆,她还想到梁城,他精心设计的报复成功,现在会感到开心吗?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又过得怎么样?胡林生换肾后没有出现排异吧?
唉,越想越多。
伊波克夜晚的冷仿佛可以刺入骨髓,营地给每个人发了厚棉袄,钟艺柠穿在身上,可是在外面坐久了仍有些受不住。附近都是荒地、土丘,刮来的都是山风,夜色因为不像城市有弥漫的灯光,显得暗沉厚重些。只能看到几个士兵在来回走动巡逻,感觉苍凉。
钟艺柠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身上又披了一件厚重的衣服,她下意识诧异地扭身抬头看去,原来是董琳。
“怎么,不会以为是哪个帅哥吧?”董琳打趣着,在她旁边坐下,“行啦,我再陪你坐会儿咱就进去吧。”
“好啊。”
“想什么呢?看你一个人发半天呆了。”
这会儿挺想和人聊聊的,钟艺柠想了想,开口道:“来到这边,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念想都用光了。”
“可不一辈子嘛,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董琳有时说话也不过大脑。
钟艺柠无奈地笑了笑,双手托腮望星空,星星多得好像是银河一般。她又说道:“想想我过去的经历挺精彩的。”
董琳疑惑:“精彩?”和钟艺柠四年大学校友,真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学校时你没有什么存在感,别人玩的时候你在看书,毕业时很多人都换了几任对象,你还没有过男朋友,到底哪里精彩了?”
钟艺柠笑了笑,关于她过去以及回国后的经历,她从未对法国的朋友们提及,在她们眼中自己绝对属于一生无趣至极的人。
“不是我说,你家条件那么好,长相也不差,完全有资本找很好的男人,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呢?”董琳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
“没有。”钟艺柠从来对爱情这件事不怀期待,南柏岩是个意外。她摇摇头,“没什么放不下的人。”
董琳更好奇:“长这么大,你就没有喜欢过异性?”太不可思议了。
女生们在一起,会八卦的来来回回就是这些问题,钟艺柠也不想隐瞒:“有过。”她想起少年南柏岩,也想起后来骄傲腹黑的南柏岩。
“毕业以后的事?快讲讲。”董琳兴趣浓厚。
“他是我回国以后的上司,有颜有钱那种,喜欢他的女孩不计其数,他本人也花心,后来没什么结果。”钟艺柠把曲折连绵的故事内容简化很多。无法否认,南柏岩是一个光彩夺目的男人。
“这种男神谁不爱呢?”董琳不觉得惊讶,“不过听起来就觉得hold不住,算了吧。”
“就是啊。”钟艺柠也是这么想的。
董琳把头放在膝盖上,然后讷讷地说道:“艺柠,你想过真的死在这里,回不去吗?”
钟艺柠点点头:“当然想过啊。”
“你说,如果临死前只能想到一个人的话,你说我们会想到谁?父母,还是恋人?”女生总会突然有些奇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