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天目山下来,戏班子回到苏州城后,着实消停了好多天。张大班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此前那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早已不复踪影,如今的他就好似一个大善人一般。什么戏班子的事,什么堂会,什么去京城唱戏全都抛诸脑后,在他脑子里每天想的就是被山贼关在山洞里时的悲惨场景,也因此整天唉声叹气。好在积蓄颇丰,也不至于饿到。和他相比,陈圆圆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没有人逼她唱戏,更没有人逼她见客,满心想的是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还有门罗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时光是天底下最快的东西,这一日已经来到了八月十四,陈圆圆连续四天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生怕冒襄的突然到来,想要给他以最好的妆容。当勾画完最后一笔眉毛后,突然有人敲门,是刚进戏班子的小女孩:“圆圆姐姐,楼下有位姓冒的公子找您。”陈圆圆一惊,顾不得收拾那些胭脂水粉,赶忙从首饰盒里取出几支朱钗,匆忙的戴在头上,心道:“这要命的冤家,果然没有食言。”铜镜照耀之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瑕疵,光彩动人,楚楚娇美,赶紧站起身来奔往楼下。“圆圆!”冒襄比她还要激动,若不是有旁人在,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她抱起。“公子!”陈圆圆也高兴的差点哭了出来,再看冒襄时,脸色有些憔悴,问道:“你瘦了许多。”冒襄笑了笑道:“哎,本想一腔热血为国去,怎奈恶人在朝堂。我连续赶路了十天,终于赶上了这八月十五之约。”陈圆圆脸上一红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只不过为何这两个月没有给奴家一封书信呢?”冒襄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啊,我们被人诬陷为朋党,皇帝最忌讳此事,下了圣旨要将我们捉拿审问,每日几乎都在搬家躲避,这可真的是委屈你了。”陈圆圆微笑了一下道:“不委屈,你安全就好。那如今该如何呢?”冒襄偷偷的将她的小手拉过:“此次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的,你可愿意嫁我?”陈圆圆一羞,缩回手点点头。上一次被山寨掠去,早已萌生结婚的念头,此次又怎会拒绝。冒襄一喜道:“既然你同意,那我们回家去见母亲可好?”“啊!”陈圆圆惊讶道:“真的吗?”“那是自然。”冒襄微笑的道:“我早就将你我之事禀明了母亲,因父亲在湖南为官,不方便写信,待见过母亲之后,由她修书一封给父亲最为稳妥,所以咱们今天就启程吧,赶在明天中秋之夜到家,正好过个团圆的节日。”“嗯,好,都听你的。”陈圆圆少女的心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他所俘获,没有任何的犹豫。苏州到如皋足足三百里地,就算是最好的马车,也要走上一天一夜,所以二人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终于在月升时分到达了冒家老宅。“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张桂依然是一副大嗓门,飞快的向内宅去禀报。陈圆圆颇为紧张,毕竟这种没婚配就见对方父母的事还从未听说过,望着这巨大的府宅,心里跌宕着各种滋味,冒夫人会接纳她吗?如果不接纳怎么办?如果接纳了在这里能住的惯吗?但一想到未来和冒襄的甜蜜,又是一阵欢喜,抛却一切烦恼。不多时,冒夫人带着四五个丫鬟从内宅急匆匆的来到了厅堂,看到了冒襄不由得喜极而泣:“哎呦,我天杀的儿啊,这去京城待了半年多,可想煞为娘了!”冒襄从小学习的就是各种圣人礼仪,见母亲来到身前,笑嘻嘻的跪了下去:“娘亲,儿也想您啊,您老可好。”冒夫人似乎没有看到冒襄身后的陈圆圆,自顾自的道:“好什么?你父亲远在湖南,你又去了京城,留我一人孤苦的待在这宅子里,每天度日如年似的。”冒襄轻轻扯动冒夫人的衣角,撒娇一般道:“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留在娘亲身边伺候娘亲。”转头看了看陈圆圆,赶忙招手,让她过来。陈圆圆碎步移到眼前,盈盈拜倒道:“冒夫人吉祥。”冒夫人一愣,看向冒襄道:“这是……”冒襄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娘亲,这就是孩儿信中跟您提及的苏州陈圆圆啊,这次回来也是希望娘亲准我迎娶圆圆的,娘亲意下如何?”冒夫人眉头一皱,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陈圆圆,此女眉目之间隐含着极其霸道的贵气,虽然漂亮,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没有直接回冒襄的话,只是淡淡的点点头道:“陈姑娘劳累了一天,一会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吧,趁这良辰美景,好好唠唠家常。”冒襄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竟然皱着眉头,心里暗叫不好,恐怕这婚事会有意外。他索性自作镇定的转身拉起陈圆圆的手道:“走,带你逛逛我从小生长的大宅院,以后你可就是这的女主人了。”说着也不顾冒夫人异样的目光,带着陈圆圆就奔向自己居住的后院。陈圆圆闻言一阵脸红,尴尬的看向冒夫人。“等等!”冒夫人突然发出话来:“襄儿,为娘有话要对你说,陈姑娘且和丫鬟去用膳,我们母子随后就到。”冒襄从来没有看过母亲如此严肃的说话,他哪敢违拗,柔声细语的对陈圆圆道:“你先和丫鬟去后堂赏月,饿了就先吃些糕点,喝点桂花酿,我家的桂花酿最是好喝了。”其实陈圆圆早就看出了冒夫人的态度,但见冒襄对自己很真诚和疼爱,也只好委屈的点点头道:“那你快点,我等你一起吃。”见陈圆圆离去,冒夫人一把将冒襄拉回到厅堂当中,母子上下首位坐着,她不耐烦的道:“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最迟明早你把她送走,留在冒家只会辱没我们家的门声。”“为什么?”冒襄急了:“儿喜欢她啊。”冒夫人立起眉毛道:“哼,你还有脸说?她是什么身份的贱籍?人尽可夫的歌姬罢了,怎能会成为我们冒家的少夫人,你知道为何我迟迟不告诉你父亲吗?如果他知道你要娶这么个戏子进家门,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见冒襄不语,冒夫人接着道:“再说,你可为为娘想过?我堂堂国公之女,下嫁到你们冒家,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要娶苏州名妓,你是想让为娘沦落到和她一个层次,被人指指点点吗?真是气煞我也!”冒襄从未想过这一点,他总觉得男女之间只要是情到甘处,便是最好的姻缘,哪里会羁绊到家族上来,但转念一想,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没有办法,他只好对母亲死缠硬磨道:“母亲,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对我也非常好,等了我整整半年,这种感情上哪去找。”冒夫人喘着粗气瞪着他道:“呸!没骨气的东西,想你外公是抗洋的一代名将,你祖父也是世居朱紫的大官,怎会有你这等不争气的后人。本来考不上科举我也苛责你,只希望你做个富家翁也是快活的一生,如今又要取个戏子,你还哪有一点出息!我告诉你,你如果要和她在一起,除非我和你爹都死了,或者你找个外宅把她养起来,终生不得出门,即使被外人知道了,也只能称妾,妻这个位份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