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个同事讲,他替客户办一个催收工程款的案子,跟客户法务联系要证据材料,客户法务又去问工务部门,然而工务部门爱理不理,随便扔一点过来就敷衍了事。临到开庭了,同事都到外地法院了,他需要的材料客户工务部门依然没有备齐,把他急得团团转,在电话里大骂客户的工务部门。和对方律师在法庭上见了面,对方律师倒也爽快,说你们如果通过正常程序跟我们要钱肯定是要不到的,你看我们公司已经有一百多个执行案子挂在账上了,都没有一分钱执行到,你们只能是工务部门私下和我们老板沟通,看我们老板能否从账外找点钱给你们。同事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客户工务不配合律师是有道理的—人家工务比你律师更清楚法律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很多律师就是这样子,接了一个案子做着做着就把自己当成了当事人,最后比当事人还上心,比当事人还着急,官司赢了好像自己中了五千万大奖,官司输了如丧考妣。刑事诉讼中有的死磕律师,为了当事人的利益敢和法官、检察官当庭对骂挽手袖,然后被叉出法庭甚至扔掉饭碗再甚至锒铛入狱成了真正的当事人,这也算是做律师做到最高境界了。不疯魔不成活不假,太疯魔也难活。
律师群体里,按照业务不同也分成不同的群体,你到律师事务所看那些成天西装革履把自己打扮成房产中介,喝酒时端个能装五百毫升的超级大的玻璃杯子,里面藏着五毫升新大陆当年产的红酒,晃过来晃过去说需要醒半小时,夹个雪茄一不小心火就灭了且嘴巴能一直保持滔滔不绝的,一般都是非诉律师,他们为了在客户面前有个好卖相,必须要装出这副模样。至于诉讼律师的模样呢相对比较杂一点,有的穿西装但故意不打领带,胸前衬衣扣子松开两颗,装出很忙但是依然要保持风度的样子,喝酒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具体看喝酒的对象是谁再决定提供什么套餐,级别最高的就一条龙了。卖相最陋的估计是做刑事案子的律师,平时穿啥的都有,比如陋的我就爱穿T恤衫,因为我觉得把自己最高级的班尼路西装穿得一本正经去看守所,和看守所那个恶劣的成天散发着蒸馒头和大锅煮白菜味以及各种陈年体味的圈养环境相当不配。至于刑事律师的酒局呢,基本都是白酒,加上十个里面有九个老烟鬼,到时看那桌子上,烟雾缭绕、酒精泛滥、各种口水横飞骂人的,绝对是刑事律师。
扯是扯远了一点,我想说的是,你从穿着和饭局上就可以看出哪些律师谁更容易疯魔。当你把自己当当事人时,你就会穿了当事人的日常衣服,为了代理工作中的压力和烦恼试图用酒精和烟草麻醉自己;当你一直把自己当律师时,你就是那些客户心目中律师的打扮:西装领带,红酒雪茄,和莫名其妙的法律名词。
其实,刑事律师最疯魔的还不是穿着,而是他们对于刑事辩护和代理的前景预测以及代理过程中无所不在的压力这两者之间的冲突。他们非常清楚一旦要认真辩护会承受多大的压力,他们也清楚刑事案件辩护无罪的成功率有多低,他们更清楚我们的法治道路有多遥远,但依然还是像牛郎等待织女那样在银河边翘首以待哪怕每年等一日。最悲剧的是他们明明知道前景未卜还是依然一不小心就被代入,把自己当成了受苦受难的当事人,一定要想办法替当事人担忧解愁。结果不成功了就沮丧、失望、灰心,好像被判的是自己,睡一夜等接了新的案子又重新来过一次。
所以当你看到刑事律师难过的时候,离他远一点;如果想安慰他,请他喝个酒。
有朋友说他会算命,能看到未来如何如何,还能找到化解的办法。我笑笑不语。这世界你看透了又如何,你绕过了前命还有后命,终归都是命,看透了不躲不也是一种命?看透了不说是不是也可以算个大师?比如刑事律师,有的做做就不做了,有的做做就不再认真做,也有一直认真做下去的,哪怕大凶在前。
你说,谁的命更贵?谁更有大智慧?我看都一样。
(2021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