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问婆:“那为什么腊月二十三要祭灶?”婆笑了笑说:“天宫里头的事情和凡间一样,每到年底玉皇大帝要听汇报,各路神仙要上天述职。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晚上,凡间的人们在灶王爷、灶王婆回天宫述职时,通常采用祭灶的形式为他们俩送行。”
我穷追不舍地又问:“那祭灶时为什么要烙坨坨馍?”婆说:“坨坨馍烤得干,耐放,灶王爷去天宫路途远,带在路上不容易坏。一年有十二个月,民间就烙十二个坨坨馍,到了腊月二十三的晚上祭灶时,就把十二个坨坨馍献给灶王爷和灶王婆,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我又问:“那为啥要熬糜子面糖?”
婆笑了笑,又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传说古时候有一个七旬老翁的儿子未经过山神爷同意,就领着一帮子山民在山里头擅自开荒种地。腊月二十二这一天,这位七旬老翁去山里头看儿子时,半路上遇到了阎王爷派来的小鬼,说是要去山里收拾这些违反天规的人。老翁听后大吃一惊,赶紧跪下来请求小鬼放过自己的儿子,小鬼答应只要老翁不对外界乱讲,可免他儿子一死。这位七旬老翁就答应此事绝不对外人讲。可是回家后,老翁还是忍不住,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伴,谁知道这些话被灶王爷、灶王婆听见了。灶王爷是由烧水做饭的凡人被玉皇大帝任命为灶神的,这个官当得容易,有点受宠若惊,做起事来非常认真。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后,就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听后勃然大怒,令阎王爷把徇私枉法的小鬼杀了,把违反天规领头开荒的七旬老翁的儿子给重新收走。这位老翁得知情况后悔恨万分,把这件事告诉了街坊四邻,慢慢地这件事传遍了凡间。
从此,在每年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家家户户除了要烙坨坨馍,还要用糜子面熬些糖,在祭灶的时候要给两位灶神的嘴上抹点糖,对灶王爷、灶王婆一年来的辛苦工作表示感谢和慰问。同时还有一层讲究,就是请求灶王爷、灶王婆“上天言好事”,对玉皇大帝只说民间疾苦,不打凡间的小报告。
听了婆讲的这些故事,我豁然开朗,原来一个简简单单的民间祭灶,里面竟然蕴含着这么多的传说故事。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我自己家里祭灶仪式开始了。
娘在灶王爷、灶王婆面前摆上供桌,供桌上摆着下午刚刚烙好的十二个坨坨馍,摆上用糜子面熬制的一种又黏又甜的糖。娘洗手净身,在灶王爷牌位下面点上蜡烛,插上三炷香,烧几张黄表,下跪,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十二个馍馍三炷香,恭送灶神上天堂。玉皇爷若问家里事,就说全家都健康。”接下来,娘又站起来,用筷子蘸上一点又黏又甜的糜子面糖,一边往灶王爷、灶王婆的嘴上涂抹,一边说:“灶王神你甭嫌,糜子糖比蜜甜,到了天宫说好话,我们一家都团圆。”最后,娘把贴在墙上的灶神像撕下来,放在蜡烛上点燃,小心翼翼地烧掉,从十二个坨坨馍上各掐一小块馍馍,撒在纸灰里,再找个干净地方倒掉。这时候,大哥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算是把灶王爷灶王婆送上了天宫。
看着娘这套熟练的动作和虔诚的态度,我深深地被感动了,为了一家人的平安健康,为了子女们的饮食起居,娘一年到头要操多少心!
顿时,我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杀猪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陕西关中民谣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心里盘算着天一亮,就到村子里看杀猪。
昨天晚上,爹回来告诉我,今天上午生产队要杀猪,这下家里该有肉吃了,我听了高兴得不行,眼前老是浮现出以往过年时吃肉的情景。
农村娃娃爱吃肉,可农村生活清贫,吃肉的机会少之又少,就是一年到头连点带油腥气的饭菜也很难吃到。岁月荏苒,年复一年,村子里娃娃们一年当中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过年前夕到村子里看杀猪,好像看杀猪的过程就是一种精神享受。
关中西部农村,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过年的气氛就日渐浓厚,生产队开始组织磨豆腐、下粉条、杀猪,给村民们置办年货,好让辛辛苦苦了一年的庄户人高高兴兴地过个春节。村民们一个个忙着赶集跟会,事无巨细地置办着过年需要的各种物品。
村子里杀猪的地点,在我九九爸家南面的生产队办公室前头的空院子里,离我家新搬的院子有点远。一出门往西走,走到城门口,往北拐,一直往街道里头走,到了银生家门口,往西一拐就是。
晨曦微露,朝霞缓慢地趴在了我家院子西边的土墙上,我急急忙忙穿上衣服,跳下炕,穿上鞋,跑跑颠颠地朝村子里头奔去。路上碰到了勤录、鳖奔,他们两个也是到庄子里看杀猪。
生产队安排帮忙杀猪的四个年轻人有:有年、进生、甲元哥、周录哥。他们一个个早早就到了,有年给烧开水的大锅里添满水,进生给灶膛里架上柴,生上火;甲元哥和周录哥把杀猪的案板从豆腐房里抬出来,抬到锅跟前。
水快要烧开的时候,负责杀猪的七叔到了。一帮子赶来看热闹的娃娃们马上给七叔让开一条道。
七叔心灵手巧,磨豆腐、做粉条、杀猪,样样都会,是村子里的能工巧匠。一到年关,七叔就特别忙,常常会被外村的人请去杀猪。
七叔个子不高,精神矍铄,嘴里叼着个石头嘴烟锅,左手拎着杀猪用的长通条,右手提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头搁的是杀猪用的肉钩、杀猪刀、剔骨刀、割肉刀和斧头,杀猪刀把把锋利无比,寒光四射。
七叔到杀猪的院子搭眼一看,大锅里的水开了,就招呼帮忙的四个年轻人:“准备杀猪!”按照七叔的吩咐,有年走进猪圈,把大肥猪从猪圈里赶出来。等猪快到锅跟前的时候,七叔和进生以敏捷的身姿,迅速接近猪后部,四只手猛地抓住猪两条后腿,使劲往案板跟前拖。甲元哥和周录哥不敢怠慢,立即扑上去帮忙拖猪。猪一看眼前的架势,意识到大难临头,就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地拼命叫唤,听起来有点瘆人。
叫唤也没用,四个年轻人一人抓住一条腿,把二百多斤重的大肥猪一起抬到案板上,七叔大声喊道:“把前后腿压紧、压死!”四个年轻人便死死地压住猪的前后腿。七叔腾出手,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长刀,左手紧紧地攥住猪嘴巴,右手干练地紧握长刀,对准猪脖子的中间偏下一点,朝着心脏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捅一刀。猪疼痛难忍,拼死挣扎,使出浑身的力气在踢腾、翻滚、叫唤,有年、进生、甲元哥和周录哥也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地压住猪腿,不敢有半点松懈。七叔抽了抽刀,在原位置上又狠狠地补了一刀。这一刀很致命,猪慢慢地不叫唤了,也不折腾了。七叔拉过脚边已经准备好的搪瓷盆,放在猪的脖子下面接猪血。猪的血真多,噗噗噗地使劲朝外冒,淌了满满一盆子。七叔指挥打下手的人:“把猪屁股抬起来,把猪血控干净。”
等把猪血控净,七叔指挥四个年轻人把猪抬进开水锅里,招呼身边的人:“把火撤小,来来回回不停地翻腾!”几个人便在锅里来来回回地翻腾大肥猪,翻腾了十几个来回,估摸着应该烫透了,大家一起把猪从开水锅里捞出来,抬到案板上,准备煺毛。
这种小事就用不着七叔插手了。七叔坐下来一边歇口气,一边指挥其他四个人开始煺猪毛。有年、进生、周录哥和甲元哥每个人拿一个异常粗糙、上面全是窟窿眼的石头,在猪的浑身上下反反复复地搓,猪身被开水反反复复地一烫,用粗糙石头一搓,猪毛和猪身上一层黑乎乎的附着物就轻而易举地煺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猪身显露在大家面前。
“这猪真肥!”录成在旁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为了把猪身上皱褶里的绒毛彻底煺干净,接下来要给猪身上吹气,就是要把整个猪身吹圆乎,好干活。这是个技术活,七叔必须亲自干。他从篮子里换了一把短一点的刀,用娴熟的技术,从猪的两只后脚下方各拉开一道小口子,然后用长通条朝猪身上不同方向使劲戳,等到把气道通开了,七叔开始用嘴对着两条后腿上的口子用力吹气,一直到把猪吹得圆滚滚、胀乎乎。
不要小看吹气这个环节,这绝对是个技术活、力气活,两条猪腿挨个吹下来,七叔已经累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上气不接下气。
看杀猪的大人娃娃们越来越多,大家自觉地围成一圈,静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热闹,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一切就绪,七叔给猪的两只后腿挂上肉钩,指挥几个人一起把吹圆的猪抬上架子。架子有一人多高,图的是接下来方便清理猪毛和开膛破肚。
七叔指挥着几个人继续清理残留的猪毛,他自己则用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刮猪全身,特别是有皱褶、有绒毛的地方刮得非常仔细认真。刮一会儿,拿一瓢水把刮出来的毛冲掉,接着再刮,再冲,再刮,一直到把猪身上残留的绒毛和那一层黑东西彻底刮洗干净。
一切都利落了,该开膛破肚了。七叔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寒光四射、锋利异常的短刀,从猪后腿的前部下刀,拉过猪肚子、猪前胸,一直拉到猪脖子跟前,然后拔出刀,自上而下再补一刀,肚破了,膛开了。七叔手里的一把尖刀在猪的胸腔、腹腔里快速游走,猪心、猪肺、猪肝和猪肠子等内脏被一件一件地取出来,扔在旁边的两个大铝盆里。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迅速向四周弥漫开来,一些怕臭的小孩子马上捂上了自己的嘴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