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看一眼王长林几个,皱着眉头对络腮胡说:“这几个你找人换班看着,不许他们睡觉,不给饭吃,可以给点水喝。把外面那些都一个个拖进来,愿意写赎金条子的发给纸笔,写好送回牢房不用戴镣铐了,有饭吃有水喝。不写的都捆结实了扔回去,不给吃喝,啥时愿意写了再说。”
络腮胡答应着去照做,王胜等人揉着眼睛跟着出去。
张震转身慢慢踱到王长林跟前,看着赵小六子把他解开,看他随之倒在地上,上去一脚踩着他肩膀抓着他胳膊一拉一松,王长林大叫一声,张震已经又拽起他另一只胳膊如法炮制,在他嘶哑叫骂声中冷笑一声走到了老虎凳跟前。
赵小六子把小孙松开,张震看着他的腿,对赵小六子说:“别动他了,一会儿把宪兵司令部的医生叫来给看看,别废了。”小孙咬牙骂道:“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伸指头在他膝盖上一戳,小孙大叫一声晕了过去,他冷笑一声转身去了走廊。
走廊里,络腮胡大声喊罢,所有人都哭丧着脸答应交赎金了。他冲络腮胡得意地笑骂了一句:“都是属核桃的,要砸着吃!”
络腮胡也笑答道:“这些王八犊子就是欠揍!”又对着那帮肉票骂道,“早答应交赎金不早就在家搂老婆睡觉了吗?非连累老子跟你们耗这么多天还一夜不睡陪你们遭罪!”
一个肉票哭着说:“老总,要钱你早说啊,我咋知道你们叫我说啥啊……”
络腮胡照他屁股上就是一大脚:“吃屎长大的啊?老子抓你不为钱还为啥?
下次长点眼,老子下去就老实伺候着,纳粮纳捐快溜的!”
张震看着他们把犯人都弄进各自牢房,带着整整齐齐二十三份赎金字据上楼睡觉去了。躺在床上,他琢磨着自己这将计就计的法子,不知道王长林他们能不能领会到,自己太需要人手了,要是能把他们弄进侦缉队,哪怕是在宪兵司令部做个杂役都行啊。
他很快沉入黑色的梦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没有尽头,寂灭般的静默中若有若无的骂声、风声、虫鸣丝丝游荡,似乎周遭有无数游魂,伸手却无处抓挠。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召唤,似乎而已。
不知何处,飘来浓香。那是饭香、菜香、酒香、肉香?还有,女人香。
一些或明或灭的光,幽幽闪烁。回头,是些金银财宝之类的吧?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发着诱人的光。
挥舞棍棒皮鞭摆弄各种刑具的白色幽灵嗤嗤低笑,远方的召唤声越来越大了,极目望去,那是峨眉佛光吗?以前只听说没见过,真想扑过去。不能,峨眉佛光只能在峨眉顶峰的悬崖峭壁看到,往前一步不是成佛就是万劫不复。
无数恐惧和诱惑的折磨,他在无尽的夜空里逡巡不前,周身刺痛,从心疼到头发梢。
这是夜空吗?为什么如此虚浮?我是谁?我在哪儿?
飘飘荡荡的感觉如此令人恐惧,为什么我摸不到自己?什么都摸不到!原来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是我根本不存在!可为什么还在思考?还会看到?还会听到?为什么我还痛?!
黑,虚无缥缈的黑,黑得如此彻底、如此完美……那些金银财宝、酒池肉林、妖娆女体,放射无尽诱惑,在虚空中旋转,追逐。是它们追逐我?还是我追逐它们?
嗒嗒的木屐声响起,每一脚都踩踏在心尖上,越来越响,越来越痛,那些无法驱逐的恐惧和疼痛,锥心刺骨,难以摆脱……温暖的琵琶曲声,《高山流水》,高山流水遇知音,极黑极深极痛处一点微光,一个女人说“这不是光,是我的眼睛”,是她?飞,我在飞,我有翅膀!周遭越来越亮,那光明极处,是一个倩影,一个熟悉的微笑,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顾盼生姿。谢谢,谢谢你……当当当!暮鼓晨钟敲得又响又急,光明与黑暗混成灰蒙蒙的一团吞没了她!
冲进去救她!淤泥,没顶的淤泥,窒息。
他猛地一跳从淤泥中挣脱出来:“就是佛祖的钟也不用这么吵吧?!”腿伤剧痛!不是钟声!是敲门声!
摔在地上的张震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把门打开。
浩子伸头进来急赤白脸地说:“课长,下面有人找!女的!”
张震诧异地瞪着他:“女的?找我?”
赵小六子挤眉弄眼地躲在门后偷笑。
张震将信将疑地走到楼下,看见楼门外茉莉探头探脑,一见他出现就糯糯地招呼道:“您要的酒菜来了,三块大洋。”再一看她脚边,一只大大的三层食盒和两只酒坛摆着。他摸摸后脑勺刚露出诧异,脑子一转就知道是赵小六子一帮家伙在敲自己竹杠,顿时哈哈一笑道:“拿进来拿进来,这些王八蛋,居然玩到老子头上了。去,把在家的弟兄们都叫来!”浩子早就缩在他身后,一听这话立即跑出去帮茉莉拎着酒菜进来。
不一会儿侦缉队屋里已经酒肉飘香,一片吆五喝六猜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