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你是说,畜蛊?”明珪倒吸一口凉气,“畜养蛊虫,可是不赦大罪。”
“说是这么说,但山野民间养蛊的人向来不少。”李凌云道,“而且如果不是长期养蛊,其实也很难被人发现。而且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很快地取得蛊毒。”
“何种法子?”明珪问。
“方法很简单,”李凌云比画,“将多种毒虫放入容器,放任其自由厮杀嚼吃,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最毒的。而且,这种蛊毒没有单一的解药可以医治,哪怕是经验老到的仵作和大夫,也未必能够看出死因。”
李凌云继续道:“制作蛊毒需要捕捉大量毒虫,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只要查出用的是什么蛊毒,就可以借此找到购买或者制作蛊毒的人,也就是凶手了。”
“可你又怎么确定是哪一种蛊毒?”谢阮有些头疼地道,“没有切实证据,一样找不到线索,更抓不到凶手。”
“这倒不难……”李凌云道,“虽然现在还摸不着门道,但是至少我们清楚,这种蛊毒会让人暴毙。民间都用‘蛊毒’称呼,但还是有比较细致的分类,到时与各种记录一一比较,未必不能找出是什么蛊。我阿耶对此也有研究,从他的手记里,或能找出些线索。”
李凌云又说:“就算不知是何种毒,我们也已知晓凶手是女子,她无法用蛮力杀人,才选择较为轻松的下毒手段。所以除了蛊毒,我们也还有这条线可以追查。”
“连续杀死了三名女子……她到底会是什么人?杀人可是大罪,要偿命的,村里人也没听说这些女子跟人有仇,凶手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仵作杨木万分不解。
“抓到凶手,自然就知道缘由。如今只能先做一些合情合理的推论……”李凌云拎着三条狐狸尾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目露困惑,“一条熟皮,一条生皮,一条竟然是新鲜的。如果早已计划好要杀三人,为何不直接准备三条一样的尾巴?”
明珪闻言眉心一紧,试着提出一个问题:“大郎能否看出这些尾巴是不是同一人切割下来的?”
李凌云赞赏地瞧他一眼,抬起狐狸尾巴,仔细观察每一条尾巴的断面,又用手仔细抚摩,这才道:“狐狸尾巴都是被人用小号刀具沿环形切割一圈从狐狸身上割下的,此人手法极为熟练,断面整齐,且下刀处正好是狐狸尾巴骨节所在。你们来瞧,这些狐狸尾巴的断面相当光滑。且第一案和第二案的狐狸尾巴上可见同种痕迹,这就反映出凶手对狐狸的身体构造极为了解,且剥狐狸尾巴的技能相当娴熟……那么,她为什么不把狐狸尾巴都制成熟皮呢?”
“如果要买狐狸尾巴,当然是买硝好的熟皮。”谢阮提起苗氏身边那条狐狸尾巴闻了闻,那臭味让她打了个干哕,她抬手将狐狸尾巴扔给李凌云,捏着鼻子道,“猎户就算自己猎了狐狸,除非一定要留整皮,否则尾毛定会留下来制熟单卖,狐狸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尾巴。买皮毛的人,谁会要这种发臭的生皮?”
明珪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被熏得直闭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长在宫中,怎么会知道这些?”
“朝廷也有官市啊!而且各级官市里都有店肆经营的商人,朝廷也建了专用的市籍,责令专人详细录入在籍商人手中的财产。我知道些这些玩意儿的卖价,又有什么好意外的?”谢阮白他一眼,又疑惑道:“凶手手头总有狐狸尾巴,还是市面上轻易买不着的,那么……她会不会也是猎户家中的女人?”
“也有可能,但还是解释不通她为什么不全部用熟皮。”明珪思索片刻,恍然道:“除非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狐狸尾巴留在死者身下,而是突然想要杀人,意外留下狐狸尾巴,因此准备不够周全,才会导致三条狐狸尾巴状态不一。”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李凌云猛抬头,视线凝聚到明珪脸上。
“第二条狐狸尾巴是生皮,第三条更是带着血肉,可见凶手连杀三人,绝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明珪在三条狐狸尾巴上抚过,接着将它们拿起,放在旁边的高腿木几上,只见他手指第一条狐狸尾巴道:“或许凶手一开始根本没想着什么狐妖,而是想用这条尾巴做借口,骗开罗氏的家门。”
明珪回头问:“仵作,当时这条狐狸尾巴,罗氏的丈夫可亲自认过?他专猎狐狸,会不会是他自己家里的?”
“邵七郎家中并不富裕,向来一个大钱的成色都要争半天。狐狸尾巴市价很高,若自家的货都不认得,那在交易的时候,就很容易让收皮子的奸商给偷摸换了去,所以邵七郎非常确信,这条狐狸尾巴绝不是他自己家的。”
“那就对了!”明珪道,“第一条狐狸尾巴定是凶手带到现场的,至于她为何会带一条狐狸尾巴去,我猜她多半是借口称要用此尾制作衣物,罗氏的丈夫是猎户,所以罗氏一定也擅长使用皮子……第一案的房门,应该就是这么被敲开的。”
“说得过去,”李凌云沉吟片刻,“女子杀人不多见,再说凶手如果是第一次杀人,见到罗氏七窍流血的惨状,可能会惊慌失措起来。要是罗氏发作时恰好将狐狸尾巴压在身下,凶手又着急逃走,将狐狸尾巴遗落在现场,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管罗氏怎么开罪了这个凶手,凶手用这种剧毒害人,显然是非常想置罗氏于死地,那么……凶手如果不确定罗氏是否死透了,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所以就算逃,她也不会逃得太远,极有可能,她当时就在现场附近转悠。”杜衡看向罗氏的棺材,“据案卷所载,罗氏被发现死了之后,村人很快聚拢到院中看热闹。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呼,说邵七郎猎杀狐狸太多,得罪了狐妖,所以狐妖眼下前来索命,这才杀死了他的娘子。而邵七郎闻言,当即跪地祈祷。依我看,只有凶手才会在确定罗氏死去之后察觉自己遗落了狐狸尾巴,又发现可以借此脱罪,而如此嚣张地喊叫。一切都是为了误导众人,让众人以为是狐妖作祟杀人。所以凶手必然混在人群之中,咱们只要查清是谁喊的这句话,凶手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杜衡说到这里,众人齐齐看向仵作杨木,后者苦笑摇头。“实不相瞒,我与本县贼曹尉在检验现场时,也听到了喊叫,但我只能凭声音判断喊话的是个女子,并不知对方身份。现场惨烈可怖,围观者人人自危,虽然我们也盘问过,可没人注意到是谁喊的这些话。”
李凌云不紧不慢地道:“没有被围观村民回忆起来,反而提供了别的线索,至少说明此人也是个熟脸,想必就住在罗氏家附近。”
杜衡不赞同道:“就算如此,附近居民何止数百人?没有实证,光靠你那‘线索’,要找凶手还不是大海捞针。”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明珪双目炯炯,看向苗氏的棺材,轻声道,“凶手在第一案留下狐狸尾巴,恐怕是个意外,但后面两案,看起来就是她刻意所为了。”
“意外?刻意所为?”谢阮疑惑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凶手在现场直接喊出狐妖作祟,就是因为发现自己遗落了罪证,她害怕这个罪证暴露后会被追查。你们想想,罗氏的丈夫是个猎户,对这些皮毛之物一定很了解,一旦他从悲痛中清醒过来,认出这条狐狸尾巴并不是自家的东西,官府就会一直追查狐狸尾巴从何而来。
“刚才大郎也说,凶手就住在附近,那么官府大有可能会沿着这条线找到真凶。而且,万一这条狐狸尾巴有别人见过,被人认出,那她岂不是作茧自缚?所以她急中生智,试图以妖怪邪说来扰乱官府查案。”
说到这里,善于分析人情的明珪也忍不住叹道:
“其实她这么喊,抱的也是试一试的想法,如果官府中人不相信这些歪理邪说,顶多就是拖延一段时间。可能就连凶手自己也没有料到,这通信口胡说,官府却给当了真,罗氏被稀里糊涂地草草掩埋了。如此一来,凶手当然是大喜过望,于是将计就计,开始盘算下一个目标。
“不论她是想借机除掉眼中钉也好,还是想坐实狐妖作祟也罢,她最后都选择了继续杀人。毕竟不杀的话,定会有人怀疑,妖怪作恶,哪里有干一次就收手的道理呢?
“而此时,那凶手手里恰好还有一条狐狸尾巴,不过这条还在晾晒,未经最后处置,仍是生皮。只是凶手心里清楚,要坐实狐妖作案,就必须接二连三制造恐怖,不让官府有反应的机会,所以在选定目标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对下一个目标苗氏下了手。”
“如果只为证明狐妖作祟,凶手为何还要杀第三人?”谢阮不解,“作案两次就足够了,不是吗?”
“所以我还有一个猜测,被害的三人很可能在生活中与凶手有嫌隙,凶手怀恨在心,因此在第一次得手后,她就趁机把讨厌的人一一除掉。”明珪推测道,“苗氏、谭氏之死,必是事出有因,只是现在还猜不出具体缘由罢了。”
“我看这三人和凶手仇恨应该很深,仔细调查,从她们身边亲友口中问出线索并非难事,只是当时官府被狐妖传闻迷惑,才会轻易放过。”杜衡抚须道,“这凶手恐怕颇有城府,所以能瞒过他人。”
“我不这么看。”听了半晌的李凌云摇摇头,“杜公,这人与三名死者间,应该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生死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