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之前张合阳曾经说过自己是苏杭吴家的弟子,本来是想向他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一些有关虞家庄的信息。
谁知这个吴家主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由地看了一眼道尊,然后才一脸苦涩地对我说:“逆徒胆大妄为,竟私自与北人勾结,图谋加害贤侄和楚大小姐,罪该万死!道尊慈悲,饶他一死,现正在敝山禁闭思过,贤侄如有任何训示于他,随时欢迎驾临敝山,老朽必定亲自迎迓!”
我连忙摇头说不敢,又说了些张合阳其实对自己多有照顾的话,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我这才有些恍然,看来玉儿回去之后果然是兴师问罪了,吴家作为南四脉之一,是楚家的势力范围,自然首当其冲,只可怜张合阳理所当然地当了替罪羊,等此间事了,自己就去看看他。
只不知那蔡军和蔡林侯如何了。还有,那张合阳明显是奉命与蔡军等人联手,这老头却说是他私自与北人勾结,看来这道门内部也是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至少听这话南、北应该是长期对立的。
“那我师父吴厚总说他是青阳……贵山的……”
我正要继续向他打听师父,却不料道尊直接咳嗽了两声,止住了我的问话:“子攸,你就不要再为难吴老了,我看你对吴家的兴趣远比我们楚家大得多啊?”
我吓了一跳,只好咽回了快到口边的话,留心到经过我这两句无心的询问,那吴家的家主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而反观道尊,则是神定气闲、悠然自得。
道尊这时忽然开口对我说:“子攸,你就先尝尝这些点心和水果,不够了就叫人,我和几位家主商量些正经事,我们之间的家事等会再谈,你看怎么样?”
我连忙点头,心下却有些奇怪,你们有重大机密的事情要谈,为什么却要让我坐在这儿旁听?难道不会谈完再让我进来吗?除非他是特意想让我听的,但这好像有点不可思议啊,应该不至于吧?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所以我索性不去想了,就按他说的,一边吃起那些奇特的水果,一边听起他们的谈话。
首先是道尊问大家:“各位想必都去看过那坑儒谷了吧?不知对这次彻底铲除那只巨妖的行动有何看法?”
“这巨妖究竟是何来历,底细如何,是妖是魔,是尸是鬼,我们一无所知,但我想无论它是什么,合我们整个黄夏的道门之力,只要大家戮力一心,应该不至于出现道魔开战的后果吧,这一点我有信心,所以这次我出了整个符门的全部精英,就是希望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倒是谷外四周当年道门先贤们设下的封灵大阵,如今反而成了我们进入其中的首要问题!”
道尊点了点头,转而向那高瘦老人看去:“岳二当家,虽说这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之术乃是北人的专长,但观天相地、界风止水的堪舆之法,整个道门却以你们岳家为首,依你看来,这坑儒谷的风水格局如何可破?”
“哈哈哈……”那姓岳的老人得到道尊的肯定,得意洋洋地大笑几声,才开口说,“这封灵阵是在道门未分之前,由道祖太公所布,共分八门,每门的阵术恰好是后来分出的八家所独有,只要八家齐聚,各以自身所掌握的本家术法,分别同时攻入八门,即便是破不了阵,顺利进入谷中心应该是不成问题,但前提是八门必须全力以赴,其中一门出了问题,其它七门也会被永远困在其中。”
那位钟七娘一声娇笑:“我们南四脉同气连枝,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北人那边,命门虞家灭门已久,就不说了,变连那运门的姚家也是久无音讯,这还谈什么八门齐聚?我不明白的是,我们进不得阵,那巨妖又是如何进去的?还有,就算魔物被它召唤出来,难道能冲破道祖的封灵大阵?我们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道尊叹了口气,说:“道理确实如此!但谁也不敢冒此风险,万一等那巨妖冲破阵法,群魔乱入人间,到那时候,就是道门重归一统,也不见得能挽回,那我们这些人,就是道门千古罪人了,所以我们必须在巨妖复活群魔之前,抢先合力斩杀,万一失败,也还有阵法缓冲!”
其他三人听后皆是点头称是:“一切全凭道尊指示!”
道尊也不推辞,当即说道:“闯阵之事,等到时与北人汇合后再看他们有何话说,我反倒是担心进得阵后,到时必然由我与那人合力斩妖,无暇分神,要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搞些小动作,那就有些麻烦了。”
“道尊放心,到时我们其它南三脉会合力盯住那些北人,必不会让他们趁机加害道尊!”吴家家主说完,其他两人也连声附和。
他们说的,听得我心惊胆战,特别是道尊,爷爷在世时常提及,心中对他是充满了敬仰之情,但自从得知他就是玉儿的老爸后,却不知不觉有些不喜,此时听他口中所说,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似又高大了起来,甚至更胜从前。
“子攸,听说你会失传已久的虞家招魂术?”道尊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移,话题竟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偷偷瞥了其余三人,却是神情那肃然,似乎对他的这句问话早已料到。也许,这才是他们要我留在一旁的真实用意吧?
“呃,其实只是我爷爷救我制作人偶的一门手艺,招魂术之名我实在不晓得!”我据实回答。
道尊再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话题大转移:“子攸,虽然你刚才也承认了自己和玉儿是两情相悦,我也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处境,我不但是玉儿的父亲,更是鄢郢楚家的家主,南四脉的道尊!玉儿毕竟是鄢郢楚家的嫡女,未来家主的唯一继承人,而你自己呢?至少到现在为止,连户口都没有且不说,处处还需要女人来保护,你觉得如果我就这么让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不太合适?楚家会成为整个道门的一个笑柄!”
我一下子就懵了,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地提及这个,生平从未有过的羞耻感让我羞愧欲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戏台上的小丑,努力地做着幼稚而滑稽的动作,满足所有观众发笑的欲望。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咬着牙,狠心地拒绝了她,那种心情,就像你已经濒临饿死之际,面对着一盘丰盛的饭菜,却还要微笑着说自己的肚子已经撑得容不下一粒米一样。我三番两次地伤透了她的心,我比她更难受千倍万倍,为得是什么,便是不会有这一天,为得是我那可怜又卑微的最后一点尊严。
但是我能说什么?刚才是我亲口承认自己喜欢玉儿的,是我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就是以这副穷酸相却妄图攀龙附凤的,这些都是我自己亲口说的,不是吗?
我很愤怒,想要骂人,甚至是拼命,可我该骂谁?道尊吗?告诉他,我是为了顾及你的颜面,才委曲求全,说喜欢你女儿的,别自以为是了,实话告诉你,我压根就瞧不上她?然后激怒他,自己大不了一死,让其他几个人一起给自己陪葬?自己是爽了,我也不怕死,可心安吗?能死得瞑目吗?
再说,我能怨恨他吗?他有错吗?从见我第一面开始,他有过一句轻贱我的话,哪怕是一个轻蔑的动作或者眼神吗?全都没有,他甚至做到了远超一位正常的父亲、一位宗门家主所能做到的,他只是为自己的女儿和宗门做了最低限度的维护,这样一位超凡入圣的道尊,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去怨恨?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好想大哭一场,但是现在还不能,我还要微笑着离开。我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手心的肉里,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嘴唇早已被咬破,一开口,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