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颌温柔地蹭着她的发,像朔雪冰封时,两只落单的小兽间的厮磨。
他从出生开始就是孤独一人,感情上和谁都缺少牵扯,“舍不得”这三个字,自始至终都属于她一个人。但她的“不舍”却很丰富,他体会不到,但她哭得那么伤心,那眼泪就好像从她眼睛里一直流到了他心里去了。这个女孩子,把能给的都给了他,能舍的也都为他舍了,他也要倾尽所有去爱她。
过了一会儿,晏婉终于是整理好了情绪,停止住了哭泣。“对不起,我就是没忍住。”
“嗯,我知道。”顾钦在她额边亲了一下。
两个人拥着。太阳在往地平线下沉,天际有着变幻莫测瑰丽的风景,近处的一切因为疾速退去而模糊不清。两个人都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相与为家”的感觉。
车到了晋州站,早有卫队在站台上等候他们。晏婉注意到卫队士兵的戎装式样已经是南方政府军的制式了。晏婉看了顾钦一眼,他戴着墨镜,神色不明,这会儿正把她的随身行李从右手换到左手上,空出来的右手来牵她的手。
“希望我的选择没有错。”他只是说了这句。晏婉听懂了,点点头。
“顾钺也受编了,授了军衔,有了番号。”顾钦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虽然顾钺还活着,但这场仗也将他的元气消耗尽半。现在同军共事,无论怎样都要维持一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客气。
晏婉想起蜜月的时候,他总不给她机会去看报纸。还是昨天在火车上,才看到一张旧报纸,上头有顾帅通电下野的消息,大约同那些失意的军阀们一样,会去津门的租界里做寓公吧?那么在临走前,见一见顾家人是躲不过的事情。晏婉并不怕,只是害怕顾钦又会因这些旧事难过。
桑仪给他们置了处新房,地方比顾钦原来住的那处更宽敞,房主是个卸任的外国公使。里头的一应家居陈设都很西化,桑仪是按着当时摩登女孩子们喜欢的风格置办的。晏婉来不及细看她的新房,放下了行李就去给唐素心打电话。
电话打了几回,到了夜里才终于被接起来了。晏婉一出声,唐素心便道:“我去你那里,现在就去见你!”
她的反常叫晏婉的担忧不免又重了些,唐素心一直是很稳重的人,很少这样无措。等了好一会儿,听见秦叔引了人进来。唐素心比向前看着憔悴了,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道青影,应该是没休息好,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晏婉握住她的手,“素心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约因为她撑了太久,此时到了极限,被人温声一问,情绪便崩断了。“老严他,五天以后会被执行枪决。”
晏婉于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拼凑出这一句完整的话。她没法问原因,只能抱住唐素心,等着她平静下来,才知道严海澄被当局怀疑是赤色分子收了监。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党派决裂,正是大肆捕杀的时候。宁杀错一百,他也在处决的名单上。
这不是晏婉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唐素心也知道。严海澄负责晋州地区同外界的交通,主要传递文件和经费,她则是配合工作。在顾钺的一次围剿中,捣毁了一个工作站,抓捕了几个人。其中一人叛变,供出了晋州负责经费的负责人,代号叫“财神”。严海澄就被怀疑上了。他拿着瑞士护照,又在商界有些影响,他们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可也并没有放人。她前几天刚收到消息,当局已经准备秘密处决了。唐素心同上级失去了联系,她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完成营救。最后只能来找晏婉。
“素心姐,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一定会让顾钦想想办法的。”送走了唐素心,晏婉一直睡不着。想起了严海澄,虽然他不是她的哥哥,可那种亲切,让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救他。
顾钦到了天亮才回来,听完晏婉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收到唐素心电报的时候,他就派人去调查了。
“良时,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严先生真的就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顾钦抱了她一下,“你先别着急,我会去派人问问情况的。”
其实他已经活动开了,只是事情比他想象的棘手。拘令是当局发的,人不能放,连见一面都难。最后还是他带了人闯进了流桥监狱,才见到人。受了许久严刑拷打的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顾钦没办法把他带走,只能关照狱卒,给予严海澄一些照顾。
眼看行刑的日子要到了,人却还没放出去。这事闹得很大,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本就微妙,这下倒像是真撕破了脸。顾钺拿了顾钦私闯监狱的事情做文章,最后当局竟然索性将监刑的任务派到了顾钦的头上。
晏婉这几日本就担忧,听到这个消息,便完全坐不住了。急匆匆冲到他的办公室,焦急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明天你要亲自行刑,杀死素心姐的丈夫吗?”
顾钦同正在汇报的下属做了个手势,他便先退下去了。顾钦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关好了门。他走到她面前,“晏婉,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无法左右。”
“可……”
“你等我把话说完。”顾钦打断她,然后他把她拉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你信我吗?”
晏婉疑惑地抬起头,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好,既然你信我,就把事情交给我,我会尽我所能。不管结果如何,我问心无愧。但你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你记得,要信我,便一直信下去。”
晏婉守着这份信任,一直焦急地等到了行刑的那天。那天他回来的很晚,人带着一身酒气,醉得人事不省。章拯说是上峰的嘉奖宴,推不掉,多喝了几杯,看醉倒了才放他回来。
现在也问不出来。晏婉按捺住自己的担忧,忙请秦婶熬了解酒汤,她则是去盥洗室端了盆热水,想给他擦身。
放下脸盆,晏婉把袖子卷高,浸湿了毛巾,又拧干。“五哥哥还说你酒量好,也能喝成这样?”她咕哝了一句,展了毛巾,刚碰到他的脸,手就忽然被他握住了。
床上的人睁着双目,虽然眼睛有些酒后的红意,但目光清明,一点都不像个醉酒的人。
晏婉眨了眨眼睛,“你……”
顾钦却是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放心吧,解决了。”
晏婉的心落回到肚子里,但仍有些不能相信,“真的?”想听到他的肯定。
顾钦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