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冲还不服气,说:
“祥迪哥,干什么呀?由得你当师长,就由不得我当营长?”
石祥迪沉默了一会儿,顺手拿过手下一把大刀,扔给吴廷冲,说:
“好吧,给你一个机会。你拿起刀,上来砍我三刀,只要砍中我一刀,哪怕是砍破了我一个衣边儿,也算你赢,我就给你个营长当就是。若是砍不到我,就乖乖儿放了他们都回去种田去。”
吴廷冲那股一点就着的冲天炮劲儿上来了,捡起大刀就冲过去砍石祥迪。祥迪不露声色,轻轻一闪,躲过了第一刀。吴廷冲转过身来,“呀呀”地叫唤着又砍第二刀。这回祥迪把身子一低,一只脚伸出去,大刀从他头上轮过,吴廷冲被绊了一下,重重地扑倒在地上,牙齿也磕出了血。他爬起来看了祥迪一眼,提着刀朝祥迪走去,一边说:
“祥迪哥,你功夫好,我砍不着你。算了,我认输。”
祥迪摊了摊手,说:
“认输了?好呀。”
谁知吴廷冲走到石祥迪跟前,突然间反手就是一刀,从下斜着往上,直取祥迪的面门。石祥迪纹丝儿不动站在那里,一只手反手抓住刀背,一直手伸过去抓住吴廷冲的前胸,大喝一声,“去吧!”那吴廷冲便被腾空举起,扔出了一丈多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
祥迪指着趴在地上的吴廷冲说:
“你这个混账东西心也太狠毒了些。”
他对吴廷冲带去的那五十来个人说:
“兄弟们,乡亲们,你们觉得跟着吴廷冲这号人会有什么出息吗?不管他穿那家的衣服,土匪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都是自由之身,为什么要往火坑里跳?难道你们喜欢提着脑壳过日子?听我的话,都回去种田去吧。”
吴廷冲带去的人全都散了回家了。吴廷冲只得还当他的连长。不过,章岳峰还另外给他封了个官儿,让他当上了石寨五保的保长,并交代说五保的课谷日后就都由他来征收了。
这回,石祥亨去了刀背岭,把成立农会征收公粮的事儿说了。还把县里正在追查火烧县城的案子的事儿说了。章岳岭自从上一次石映河他们到石寨查线索时吓得溜回刀背岭以后,便再没敢回石寨。那次,他给石祥亨说娘病了,石祥亨还信以为真,把儿子瑞豪也派着随章岳岭到刀背岭看家婆。后来瑞豪回去,章岳岭却再也没回去。瑞豪告诉他说家婆没病。石祥亨这才知道章岳岭骗了他。章岳岭为什么要骗他?要躲他?思来想去,他猜到一定与火烧县城案有关。这一次他到刀背岭,一来是避一下农会的锋芒;二来是想见到国民党的特派员,把底细摸清楚,他好选择应对共产党的方式;三来是要问清火烧县城的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是他的舅子章岳峰安排的,章岳岭一定是参与策划了。都是亲戚,放火烧了他两个弟弟的家,他的心里终究是愤愤然。两个舅老倌这么做,也太不讲面子了,太狠了。他的亲兄弟,他自己可以对不起他们,他心安理得。可别人若是对不起他的弟弟,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他便会愤怒。石祥亨来刀背岭,特派员没见着,火烧县城的事却是问清楚了。不出他所料,果然是章岳峰奉上司的命令布置的。是章岳岭策划的这套方案。章岳岭先是要石瑞豪偷偷复制了一枚石祥迪家中的钥匙,然后交给他。他把这枚钥匙交给了章岳峰手下原三团二营营长全飞。是全飞带着吴廷冲去干的。事后,上峰通电嘉奖了全飞和吴廷冲,并提升全飞为上校团长,吴廷冲为少校营长。为此,石祥亨把章岳峰、章岳岭大骂了一通。章岳岭藏着没敢跟石祥亨见面,章岳峰则把责任尽行推到章岳岭头上。说他那时被软禁在城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偷偷把上峰的指示抽象地交代给章岳岭,要章岳岭去办,却完全不清楚操作的具体方案。不过,他也替章岳岭开脱,说只有这个方案才是最佳方案,时间、地点、效果都是最好的,还说章岳岭这是党国利益高于一切的大义之举。他答应,只要形势好转,他一定代为请命,要上面对祥迪祥太兄弟俩的损失做出适当的赔偿。事已至此,石祥亨泄了一通火,也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了。
石祥亨反映的石寨成立农会,征收公粮的事,却引起章岳峰的高度重视。现在,明和乡的半数地盘还在他手里,共产党的手伸不到这里来。清和乡是他暂五师和共产党拉锯的地方。一旦有军事行动,也是他首取的地方。清和乡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了共产党。他决定要有所行动,要给共产党搞点麻烦出来。
吴廷冲就是章岳峰派下来的。他的任务是阻止石寨征收公粮,杀一杀石寨农会的锐气。能收到些课谷来效果会更好。石寨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村庄。共产党看中了石寨,拿石寨开路。章岳峰说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他也拿石寨开刀。因为之前封了吴廷冲为石寨五保的保长,自然就派他去石寨闹一闹了。
吴廷冲现在是少校营长了。不过他手下依然还只有一个四五十人的小连。这回下山,他要把他的队伍全带到石寨来,可团长彪子不让,只给了他十个人。彪子要的就是冲天炮那种不顾一切、猛打猛冲、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但又担心他行事鲁莽不动脑经。他交待说:“你是石寨人,应该晓得那是个臧龙卧虎的地方,农会主席石紫强的武功极高,还有不少人会武功。你去闹一闹,虚张一下声势就行,不要跟他们动手。只要让老百姓晓得我们暂五师还在管辖这块地方,让他们不敢听共产党的话,就达到目的了。记着,要速战速决,出其不意撞进村去,在村里呆的时间不要长,转一圈就走。找一个软柿子捏一把,象征性地收上来一点粮食更好。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怕是要进得去出不来的。”
吴廷冲嘴上应着,心里头只觉得好笑。现在整个明和乡清和乡就没有解放军一兵一卒,全辰阳县也就那么一个团的兵力都放在西边。要是他当师长,早就领着这几千兄弟把共产党的大溪区夺了。章岳峰这师长当得实在是窝囊,硬是把这几千人困在这刀背岭做缩头乌龟。还有这个平常以威猛著称的彪子,现在也做了小脚婆娘。
吴廷冲带着人一进石寨村,上峰交待他的话便全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下了马颈坳,他就直奔上院自己的家。他要看看他娘。这两年,他娘的眼睛完全看不到东西了,是他隔一段时间回来给她送点钱粮,虽然时多时少,他娘也还能生活得下去。
吴廷冲的娘唐甜翠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了。吴廷冲两个多月前给她送的米早吃光了,送的钱都被大儿子廷顺偷去抽大烟了。不知道吴廷顺从哪里弄来一大筐子苕。她只好每天煮苕吃。这天中午,她正在堂屋里端着一碗苕吃着,听见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廷顺回来了。这个大烟鬼干什么都是有气无力,进进出出从来都是轻飘飘的。她没好气地说:
“顺伢,剁脑壳的,一大早死哪里去了?又过龙坪抽死去了?告诉你,锅里还有一碗苕,但那是留给我自己晚上吃的。冲伢再不来送米送钱,连苕也没得吃的了。我一天吃两顿,没你的份。你活该饿死,省得祸害人!”
进来的是吴廷冲。他把那帮兄弟安排在村口,自己一个人回家,想给娘一个惊喜。他跨进了堂屋们,轻轻地走到娘跟前,又去揭了一下锅盖。这才引起他娘说了一串气话。他知道娘就是这个脾气。明明锅里的苕是留给廷顺的,嘴上却要骂着人讲不是给他吃的。
他娘又说道:“枪打的,你偷了我的钱,弄来那些烂苕也快吃光了,你想饿死我呀!冲伢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吴廷冲一听娘这话,一下子扑到娘跟前,哽咽着说:
“娘,是我,我是冲伢。你饿不死的,我给你送钱来了。”
他娘瞪着一双瞎眼,一动没动,也不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银花币,塞到娘手里,说:
“娘,我升了少校营长了。这银花币是我的薪水。”
唐甜翠把银花币握在手里,木然地说:
“是你的薪水,土匪还会发薪水?”
吴廷冲从来没发到过薪水,他也知道被收编成国军只是一句空话。他只能靠抢、靠分赃得些钱财。这回的银花币是他火烧县城有功,上峰奖给他的。但他必须这样骗骗他娘。他说:
“阿娘,我们现在是国军,是正规军,不是土匪了。我这钱的确是薪水。”
唐甜翠叹口气,说:“你给娘送钱,娘心不安哪!你把脑壳挂在腰带上过日子,尽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娘能心安吗?往后你不要给我送钱送米了。我饿死算了,一了百了,就解脱了,不用发愁,不用担心,也不用怄着气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