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好了。能走能跳。桑悦好些了吗?”
“嗯,应该下周就能回去上学了。”
“那挺好的,不会错过期末考试。不然回头补考起来也很麻烦。马上就放寒假了,学生就能轻松一些。”
“听晏老师的口音,不是晋州本地的。”
竟然是想问她的家庭情况。可这怎么说?现在若说了是逃婚出来的,大约会觉得比较麻烦然后心生退缩吧?而且,肖碧君帮她做了假户籍,万一事情被人知道了,她肯定要受影响。
顾钦不见她回答,偏头看了她一眼。晏婉干笑两声,“嗨,四海为家,走哪算哪儿。‘此心安处是吾乡’嘛!”
顾钦本早可以走了,只是鬼使神差地留到这个点儿,就是想送她一程,也是有话要问她。他自己可能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问她事情,还是更想送她一程多一些。一不留神,就这样一直留到了所有的女孩子上了车。
关于桑悦和程义川,并不是表面上一个富家千金私奔的简单风流韵事。
几年前,一个名叫小岛次郎的东洋人来中国游历,路过晋南,无意中从当地农民手里买到了一个陶器。小岛是个中国迷,也是个中国通,经过他考证,认为是魏晋之物。此人便在晋州流连良久,推测出晋南附近有晋代权臣曹慧之墓。
在某些野史里记载,曹慧此人在世时不仅穷奢极侈,还爱收集当代名家书画。而在他死后,很多名家的字画都消失匿迹了。有人推测,这些东西很可能就藏在曹慧的墓穴里。传说小岛此后都在寻找曹慧的陵墓,直到客死他乡都没有找到。
而实际上,在小岛临终前曾拜见过晋南曹司令。曹慧之墓他已经找到了,并绘制成了地图。他表示并非觊觎这些财宝,而是本着学术研究的精神,希望曹司令能允许他主持挖掘。他已经联系了京华大学考古学研究室的主任冯居政,也是他曾经的同窗。如果曹司令同意,那么他可以迅速组建一支大部分是中国人的科考队伍。
曹司令是个行伍出身的人,本身对于挖坟这种事情就很不屑。再加上他又是曹氏后人,怎么会同意让人挖祖坟?因此就拒绝了小岛。在小岛返回的途中,曹司令不仅夺了他的地图,还威胁他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小岛抑郁不得志,没多久就病逝了,这事也就再没人提起。但半年前曹家曾遭过一次贼,保险箱里丢了几件珠宝还有一份地图。那地图只是个被改动过的副本,所以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曹司令这才惊觉,又有人开始要打那陵墓的主意了。
曹家少爷尚小,曹司令拿顾钦当成半个儿子,是以此事顾钦也知道,甚至于地图都交到了他手里保管。而对于程义川此人的调查越深,顾钦就越发觉得此人可疑。虽然目前尚未有明确的证据,但顾钦认为程义川接近桑悦,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份地图。
但对于桑悦忽然回家,他心中也是有疑问的。他原以为程义川会以桑悦为要挟换地图,可为什么忽然人就消失了,还放桑悦回家?倘若程义川真是为了地图而来,那么他定然不会放弃,一定还有其他的安排。
根据报告,程义川此人在学校里人缘极好,又热心,不怪晏婉会帮他。但反过来说,程义川仍然会有可能再去接触那些给予过他方便的人,比如晏婉。
顾钦不是个会把话说得太透的人,尤其是这事目前还说不清,所以更无可能同晏婉说什么。但不点一点她,也不行。可若是提了程义川,她会怎么想?认为他不过又是在利用她?只怕女孩子又要恼起来。
顾钦一向做事果决,可今天瞻前顾后的,太不像自己。
晏婉为了来曹家,一大早就起了床。顾钦的声音低淡而柔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慢慢就睡着了。
“有人最近又在学校附近看到程义川了,要是他联系晏老师,还请晏老师能通知一下顾某。顾某并非要同他清算,只是有件事要问问他。”顾钦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些话早点讲清楚也好。误会便误会吧,这世界上误会他的人很多,多一个也不多。
顾钦说完,半天不见她说话,偏头看了她一眼,竟然睡着了。那么刚才自己的那句话,她很有可能没有听见。顾钦不知道是觉得庆幸还是不幸。
女孩子的睡颜很放松,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容易入睡,又这样没有防备,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旁边那个守着她睡觉的人。顾钦便也不再说话,专心地开车。
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汽车上下颠簸起来。顾钦放慢了车速,尽量不使她被惊醒。但路不遂人愿,一下就落进个坑里。眼看她的头要撞上车壁,顾钦眼疾手快忙伸手搂住她的头。晏婉还是没醒,就倚着他的手继续睡下去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嘴角一直扬着。那笑,可真甜那,叫人猜测那定然是个极甜美的梦。
到了巷子口,顾钦缓缓停下车。胳膊因为一直支着,此时酸痛不堪。可看她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吵醒她。
顾钦将她的头靠在坐椅靠背上,然后慢慢松开了手。她仍旧没有醒过来。
顾钦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臂。章拯已经下车到车前,手还没放到门把上,顾钦冲他做了个噤音的动作,然后摇了摇头。章拯这才注意到那个女老师竟然睡着了,他只得退回另一辆车上去。
车上同行的除了司机,还有两位侍从官。一个见他“无功而返”,笑着道:“这是怎么了,巴巴地等了两个小时送人家回家,师座这是红鸾星动了?”
另一个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吧?咱们师座平日不近女色,不一定是不喜欢,只是别人没有机会罢了。这女老师不过就是凑了巧,凑到了师座眼前。那天在牢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人可是师座抱出来的,你什么时候瞧见过师座碰过女人?那女老师身段又好,这抱来抱去的,怕是抱出点儿意思来了。”
那一个不能同意:“师座不也抱了三小姐?你发现没有,我瞧着三小姐瞧师座的眼神儿也不对劲……”
听这两人越说越没谱,章拯大力咳了一声,然后瞪了他们一眼,“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
两人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顾钦靠在椅子里,双手相交,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铺天盖地的,天地如银溶汞结。天色昏沉,但人却没觉得沉闷。他习惯性地抽了烟出来,刚塞进嘴里,想起身边人,便没有点燃。
从车窗看过去,人间仿佛都因这落雪而变得缓慢起来。行人慢了,车也慢了,嘈杂声慢了,连谁家院落里伸出的树影晃动得也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