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郎怒闯白记掀翻摊子一事,传到熊知府耳朵里时,老大人正吃着馄饨。
今天奉月十五,开堂刚下衙,忙了一整天没吃饭。
家中老妻剁了三线肉和干虾皮当肉馅,又宰了点藕丁、茭白丁子,支口大锅炖扇骨、干菌和河虾脑袋,馄饨皮子掐馄饨馅儿,一掐一个金元宝,胖嘟嘟的肚子朝上在云翻雾绕的大锅里安逸浮沉,浮到水面后又被长杆子木勺舀进铺满葱花、干紫菜碎、芫荽菜的海碗里,最后以一大勺扇子骨菌子汤泼进海碗结尾。
熊知府拿起勺,正欲吃,却见师爷背弓如东海老虾小碎步进来。
“白家的来了,就在咱们府门口。来的白老爷和白大郎白老爷拿着麻绳要上吊,直哭甄家欺人太甚”
师爷嗅了嗅,有点饿了,想吃。
熊知府低头拿大白勺子慢条斯理舀了只馄饨,“叫门房劝劝。”
师爷赶忙点头,“门房劝了,没用。”
馄饨有点烫,熊知府吹了吹,没着急吃,“怎么劝的?”
师爷蹙眉,“劝他去别处上吊。”
熊知府一笑,胡子上翘,“行了,叫白家的收拾好进来。别哭哭啼啼的,哭哭啼啼立刻赶出去,再叫你嫂子煮碗馄饨,你这口水都快流我碗里了。”
师爷乐呵呵地往出跑。
白家的进来得飞快,刚好赶上熊知府吃最后一口馄饨。
一进门,白老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熊大人!您要为小民做主啊!”
不太有新意的开场。
熊知府低头吃完最后一颗馄饨,拿勺子吹凉喝汤,“你既想让我做主,还要以吊死我府邸门口威胁我?”老大人一笑,“这是什么道理?”
白老爷被一梗,愣了一愣,随即哭得老泪纵横,“若非遇到天大的冤屈,我如何敢在您府前造次啊!实则是那甄老三欺人太甚!”
白大郎跟着老爹哭,一边哭一边补充剧情,“今天刚过晌午,那甄三郎便冲到我们铺子里来,把店子里的刻丝夹画宣纸掀翻,拿着匕首全划拉烂了,然后拍了两张银票在柜台上,凶狠得像要杀人似的胁迫我,‘若以后再买刻丝夹画宣纸,你卖一次,我砍一张!’”
白大郎哭得像嫁错了郎、还被逼生了八个孩子的怨妇,“不知如何惹到了这霸王,我们白家兢兢业业做纸,勤勤恳恳过日子,老老实实上税子,向来听话又懂事,从不给衙门和大人惹麻烦——”
白大郎顿了顿,继续哭,“就在上个月我们家招儿还给顺天府府丞大人生下了一个儿子,我们一家子老老实实做生意,怎的就招了这么个无妄之灾!”
熊知府眉毛未抬,手上的动作停滞片刻后,摇头吹了勺里的汤,闲聊般同一旁的老叟道,“福建那边最近运了许多胡椒,原是上贡的珍玩意儿,如今听衙门里许多官吏家中都备上了些,烤肉炖汤都爱放,下回请夫人也买一些来,咱们尝尝蛮夷玩意好吃不好吃。”
老叟低眉连声称是。
白大郎哭声停顿,余光扫向老爹。
白老爷一下捂住胸口,“哎哟哎哟!小民着实被气得胸闷胸痛!喘喘不过来气了哎哟哎哟!”
熊知府低头将汤喝完,鲜香味美,很是不错。
如果没有这白家父子,今日这一顿餐,当真赛神仙。
真讨厌。
熊知府放下海碗,拿起绢帕擦嘴,终是抬头看人,“若实在不适,就请大夫来瞧瞧,该吃药吃药,该扎针扎针,你在本官起居室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倒是十分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