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暴风雨边缘的崔光景警醒,他登场的时候到了。
司天台负责监察天地风云之变,对自然灾祸的成因亦有解释权,比之六部九卿其他官员,这点权利可说微不足道,但若使用得当,便能成为刺向李林甫的一把尖刀。
便见在一干“忠臣”期许的目光中,崔光景上前朗声道:“神器出土,自然惊天动地,臣以为此番地动山摇,正和李相所报祥瑞,乃我国国运蒸腾,是故地龙翻身,化飞龙在天,腾跃九霄!”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地震素有地龙翻身的说法,崔光景竟将地震解释为巨鼎出土,地龙飞天,攻讦李林甫的罪名反成了解释李林甫所报祥瑞的佐证。
为了以天象异变为由攻讦李林甫,自然也有朝臣拉拢过监察天象的崔光景,崔光景当时满口应允陪他们一同上疏,但看眼下情形,竟是早倒在了李林甫那一边。
群臣哪容崔光景首鼠两端,立时又有人诘问道:“那这连日暴雨又作何解释!”
便见崔光景在众目睽睽下撩起下摆,跪地叩首,道:“下臣斗胆,下臣以为连日暴雨不绝,全乃陛下之过!”
此语一出,众臣皆哗然,摸不清路数,这崔光景方才和配合李林甫迎合上意,这时怎么又敢将矛头指向皇帝?连日暴雨成了当朝皇帝之过,难道是要皇帝发罪己诏不成?
堂上天子面色一沉,冷道:“呵!你倒说说,怎么就成了朕的过失?”
崔光景将头低低埋下,道:“臣素闻有天人感应之说,天子代天牧民,喜怒哀乐,皆上达天心,天必应之,化作风雨雷霆。陛下乃古往今来一等一的多情天子,武惠妃新逝,陛下哀之戚之,悲痛不已,上天应有所感,是以暴雨不停。故臣斗胆谏言,请陛下务以生民为要,暂收悲戚之念,广选秀女,充盈后宫,以继武惠妃之后,代慰圣心!”
此话一出,方才的哗然顿成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良久都没人出声。
瞧瞧这话说的!
先直言暴雨不停是皇帝之过,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起了先声夺人效果。
但皇帝错在哪了?错在他太重情了,太惜情了,简直古今一等一多情天子!
随后用天人感应之说,不但顺理成章的解释了暴雨成因,更再次神化了君权的天授性,权威性。
最后话锋一转,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即劝皇帝充盈后宫。
一波三折,有理有据,让堂上众多大臣不禁扼腕,崔光景怎能说出如此阿谀之词?
而令更多大臣扼腕的,这阿谀之词怎么不是被他们说出的?
连李林甫也略感意外,他虽与崔光景串通,但这几句词却不是他教授的,而崔光景把话题引到充盈后宫上也显得有些逾矩,除非……
李林甫心念一转,立即补充道:“礼部亦认为,陛下为万民天子,当使我朝宗嗣繁荣,不宜偏宠一人,更不宜为亡故之人劳情伤身,故充掖后宫,此天子之礼所当为也!”
见李林甫亦说话,崔光景低垂的头才偷偷抬起几分。李林甫有意拉拢他,弹劾李林甫的“忠臣”、“诤臣”也试图联合他,但最终让他决定选李林甫这一边,是因为宫里也有人带了口信,教他说了方才的话。
传信的宫人是高力士的亲信,而高力士又是……
崔光景不敢往下想,他努力用眼角余光上撇,便见当朝皇帝李隆基一副悔忏之态,痛心疾首道:“若如此说,当真是朕之过,是朕之过啊!惠妃啊惠妃,你我夫妻之情,只能来世再续,朕实不敢因念你一人而误万民啊!”
说罢,李隆基恋恋不舍的扯下头上白巾,高力士上前接下,宣告着对武惠妃的悼念结束。
而各地天灾地难,被解释为神器出土的祥瑞,被解释为皇帝伤情过度,皇帝都已认错,其余官员要再怎么攻讦李林甫?
所以,还负隅顽抗的群臣,很快被李林甫的门生杀得溃不成军,朝会下半段议程,顺理成章的成了商讨如何为皇帝举行选秀大礼。
只是李隆基坚决推辞,声称当务之急应救济灾民,不能多做耗费,才在众臣山呼皇帝仁德爱民的赞颂声中结束了本次朝会。
朝会之后,皇帝独留了李林甫和崔光景二人,由高力士领二人进入内室。
一些不宜在朝会上商讨的事,李隆基总是留下相关近臣,私下探讨,这是崔光景之前从未享有的待遇,他知晓,今天这场豪赌他赌赢了,从此踏上了登云之阶。
可方一入内室,李隆基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你司天台的奏疏,你给朕好好看看!”李隆基怒气冲冲的甩过一份奏疏,厉声道。
崔光景立时伏地捡起奏疏,战战兢兢的阅视,心中疑虑道,司天台这种清冷衙门,如何能令天子龙颜大怒。
可他真细看起来,便只有满肚子的委屈,而李隆基也不管他看没看完,滔滔不绝喝道:“瞧你司天台的慕紫轩做得好事,他给朕许诺,他挑动昆仑山那批逆贼和自诩正道的修者相斗,耗损之后,便能让通天道诸派归心,归于皇统。朕信了他,拿出内库半数财物支持他,他呢,竟反被人抓了个现行,当众揭穿,呵,当真是个志大才空的竖子!朕错信了他!”
崔光景这才刚把奏疏看完,第一反应是满腹的委屈。奏疏是慕紫轩的下属,那个换做“贪狼”的修者代拟的,内中简述了慕紫轩欲摆弄正派和六道恶灭相争,从中取利,却遭正派和六道恶灭同时算计,连带着司天台也名誉扫地,难怪皇帝会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