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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1页)

盛实安没了把柄,又逃不出红香楼,只能坐以待毙,被楼里各色人等笑话了个遍。唯一好消息是鸨母忌惮陈嘉扬近来的风头,就算知道盛实安是个狐假虎威的骗子,也怕事情有变,把盛实安塞在房里,始终没让接客,心情不好时叉腰骂街:“老娘运道真差,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赔钱的货!”

盛实安什么都没说,蹲在房里,把一根银簪子磨得针似的锋利,但也不知道自己想杀谁,更不知道自己能杀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打算对谁龇牙咧嘴——嫖客吗?陈嘉扬也是嫖客,她就没杀他,连看他脸的胆子都没有,那晚还哭得肝肠寸断,好生丢人。

陈嘉扬继续办他的事,当他的差。恶名在外是一码事,实际上仍然是小人物,替人杀人的时候知道人命轻贱,有朝一日轮到自己头上,也不过是轻轻巧巧的手起刀落,因此一时一刻都不能懈怠。拿酒糊弄他的雷三去天津办差,动手时同去的兄弟竟然袖手旁观,于是雷三被打折了一条腿,底下人看得出杀鸡儆猴的意味,个个噤若寒蝉;秦海仁折了爱将,仍旧不动声色,在刘八爷那里吃饭,没事人似的把酒言欢,饭后还记得给帮里的红人面子,“去听听曲?”

陈嘉扬懒洋洋说:“行啊,我请。”

谁知秦海仁近来相好的姑娘是红香楼的头牌,要去听曲的地方是红香楼。

陈嘉扬一听红香楼三个字就头大,但又不能不去——最近的就是红香楼,他怎么让秦海仁舍近求远?难道说“秦爷,别去红香楼,有人碰瓷?”

还是去了。跟老鸨要了后院充雅间的小院,抽烟膏的听曲的喝酒的打牌的行令的闹成一团,不乏有姑娘往他身上蹭,最后他终于来了火,“啧”的一声,抽开胳膊,“别碰我,都是粉。”

粉是涂了点,但年纪轻轻,本就姿容姣好,略施粉黛而已,哪至于一蹭就“都是粉”?那姑娘被说得忒没面子,竟就哭了,梨花带雨哭得我见犹怜,屋里的人哄堂大笑,骂他不解风情。

陈嘉扬出门抽烟,后院黑洞洞的,脚下踢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弯腰一看,是碰瓷他的盛实安,他一脚踢在了人家的小屁股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盛实安蹲在那看蚂蚁搬家,本来专心致志,并不觉得自己幼稚,被他一脚踢破,才觉得忒没面子,连忙站起来,清清嗓子,“做什么?”

“你做什么?”

她指地上,“要下雨了,蚂蚁搬家。”

陈嘉扬冷眼看着,“在这蹲着我?”

盛实安指后门外的小巷,“关你什么事?我等卖糖葫芦的来。”

陈嘉扬半信半不信,无所谓地吞云吐雾,盛实安站在他身旁等,在秋夜里裹紧披巾,半晌,突然说:“嫌人家粉多,你看有人往秦爷身上蹭吗?”

合着也没少偷听。陈嘉扬说:“讲讲。”

盛实安近些天回忆起了些唐林苑的形状,把那些动作口吻拿出来当盔甲,此刻抱臂耸耸肩,老成的姿势格外显得模样幼稚,“秦爷有主,她们有眼睛。”

意思是“你也可以有主”,处心积虑地引他拐上上次的话头,又说:“有我在,今后没人会灌你酒。”

陈嘉扬那天喝错了酒的事,盛实安是后来听说的,原来他的处境也不过如此,要跟人虚与委蛇,跟男人客套完,还要提防女人,上次换酒不过是小手段,倘若是女人在床上套话呢?倘若是女人吹了灯拔刀呢?

盛实安看得出陈嘉扬瞧不上这些污糟,抬起头,在星夜下仰望他的眼睛,笑盈盈地说:“不然你是嫌她们脏吗?我是干净的。”

陈嘉扬有些微微的洁癖,的确嫌脏,向来不爱碰外头这些女人,她猜得对,不过他没理她,抽完烟,转头走了。

陈嘉扬和秦海仁面和心不和地应付到了中秋节前。和兴帮的刘八爷膝下无子,只一个女儿,嫁给了秦海仁,倒插门的秦海仁苦心孤诣钻营了十几年,眼看近年刘八爷老态龙钟,和兴帮几乎是注定要落到自己手里了,心弦一松,就没留神底下的动静,等到他发现帮里冒出了新面孔时,陈嘉扬的风头已经压不住了。

眼看陈嘉扬羽翼渐丰,秦海仁终于急了。陈嘉扬倒极压得住,气定神闲,该砍人砍人,该喝酒喝酒,熟人送来杨梅酿,他还差郑寄岚去送些给秦海仁。

郑寄岚拎着酒坛上门,料想秦海仁该是一张臭脸,万万没料到秦海仁心情不错,正和太太在廊下看雨,幸灾乐祸地问他:“陈老弟可还好?若是用得着兄弟帮忙,说一声就行。”

郑寄岚心里一咯噔,出去打听一圈,果然出了事——韦沣去红香楼喝酒,叫人给捅了,当场血溅三尺,嚎得像杀猪。

韦沣是蓝济帮韦老爷子的宝贝小儿子,儿子吃了这个亏,老子自然不能善罢甘休,老爷子当夜把跟班盘问了个清楚,原来那捅人的姑娘有主,一向概不接客,可韦沣哪管这个,几杯黄汤下肚,废帝的皇后他都敢上,当下就要用强,小姑娘于是拔出簪子动了手。

老爷子又问:“她有什么主?”

跟班跪在堂下,涕泗横流,“……说是那边陈嘉扬的人。”

陈嘉扬的名头,老爷子也听过,不是善茬,但也不至于惹不起,连夜派人去了刘八爷府上。两个帮派本就不对付,两拨人当场打了起来,十几个人挂彩,还死了个喽啰。刘八爷大为光火,陈嘉扬两头不是人,也窝了一肚子火,不过一时没发作,等到平完事,已经是七八天后,总算想起来那个惹祸的祸水。

冤有头债有主,他去红香楼寻仇,鸨母迎出来,满脸堆笑叫姑娘们见客,他谁都没理,“盛实安呢?”

鸨母疑惑道:“没这人啊。”

他这才想起来那小东西还有个花名,压着脾气问:“缈缈。”

鸨母有一分忐忑,九分淡定,“找她做什么?”

他说:“废话,算账!”

郑寄岚帮腔,“就是。你们怎么办事的?就睡了一夜,没招她没惹她,给我们捅了多大的娄子?”

郑寄岚是好说话的,鸨母脸一垮,红酥手往郑寄岚胸口一推,“您又为难人,事情坏就坏在陈哥就睡了一夜。那坏东西巴着陈哥不放,我信了,养她一个月;后来事情砸了,明摆着她就是拿陈哥的名头骗人,好啊,那我把人扣着等你们处置,但你们不来,难不成我还养她一辈子?”

她生得娇媚,郑寄岚听得桃花眼带笑,陈嘉扬可没耐心,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横眉冷对道:“少东拉西扯的。人呢?”

鸨母两手一摊,“上礼拜,耳朵胡同郑老爷子买走续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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