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奴隶冷笑连连,笑声牵动伤口,使他脸上显示的完全是一番痛苦神色,他全身力气已用尽,抬不起手脚,只好挣扎着向肖药儿吐出一口吐沫:“呸!恶魔!我先走一步,我不去投胎做人,我就在奈何桥前等着你,我公冶家几百人,都在哪里等你。你等着我嚼你的骨!吃你的肉!饮你的血!”
这等恶毒的诅咒,在他嘴里源源不断涌出来,他喘了口气转头向杨宁道:“可惜了,功亏一篑。少年人,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嘿嘿,嘿嘿。没别的,求你发发善心,你将我们都杀了吧,不然我们在这恶魔手里,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宁转头看着肖药儿,问道:“你会怎么处置这些人,说实话!”
肖药儿沉吟一下,扫了杨宁一眼,答道:“既然今日欠你一个人情,那么好吧,我不会动手取他们性命。”
杨宁想了想,刚要点头,断指奴隶又一口吐沫喷到,大骂道:“恶魔,你休想,这位少侠,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将我们都杀了!”
见杨宁犹疑,断指奴隶道:“我太了解这恶魔的行径了!他是不会动手杀我们,但他会给那六人喂毒,再将第七人活着做成解药,逼我们相杀相食!而后把剩下的人里再挑一个做成解药,其余人继续喂毒,这样让我们自相残杀至最后一人!”
杨宁大怒,转头怒视肖药儿。肖药儿竟然点点头,仰起头道:“的确如此,我肖某人敢作敢当,我肯定会用此法来折磨他们,才能镇服其它人的叛逆之心。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必定会这样处置他们!可是你若是杀了我,不但你身上的尸毒再无人可解,你试试看其它九大恶人会不会放你出这恶人谷?看看你要救的那个刘……刘什么阳,还能不能救得出去!”
杨宁心中杀意炽盛,恨不得一枪挑杀眼前这恶人,可正如对方所说,他偏偏又无能为力,奈何不得对方。杨宁扫视屋内,方才还满脸杀气、血贯瞳仁的那几个奴隶,一个个面色惨白瘫坐地上,两眼中已现出绝望神色。
杨宁暗自叹口气,走到那断指奴隶身边,低声道一句:“得罪了。”点了他胸口止血的穴道,一手伸到他背后缓缓送入内功为他续命,一手小心的拔出枪锋,大簇的鲜血随着枪锋外拔喷出体外。
杨宁单手握持枪尾,甩枪锋压在肖药儿肩头,贴在他咽喉上。冷冷道:“不是刘什么阳,是刘梦阳!方才若是没我,你这条命恐怕早就被他们切成八块了。所以你欠我一条命,那就以你这条命换你一个承诺:让他们几人在恶人谷自生自灭,他们不再找你寻仇,你也不得再折辱惨害他们!”
见肖药儿面色不屑,杨宁冷笑道:“你也可以不答应,那也许我手腕动一动,就能让你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手不能写,到时候你满腹怨气要如何说给其它九人听呢?我若说是今晚突袭来的这些奴隶害你如此,我出手施救已然不及,那你说他们九个会不会信我?”
肖药儿面色一变,此时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还要与体内常年残存的毒性相抗,生死全在杨宁一念之间。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如你所说,架上有紫白黄两色药瓶,紫三白五黄二配好,无根水调之,连服七日,你们体内的毒性便可以不再发作,让他们几个滚得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公冶家的奴隶们,瞬时间眼光发亮,脸上也显出神采来,赶上前来跪地给杨宁磕头为谢。
断指奴隶长叹一声,缓缓道:“少侠你又何苦呢。”他此时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再抬起手臂,只好攥紧右拳伸出拇指,向杨宁屈伸几下,代表自己磕头为礼。众奴隶抬起他,急匆匆走出茅舍,逃入暗夜之中。
肖药儿缓缓起身,从条案下的抽匣内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吞下,转头再看杨宁,目光中尽是不解与嘲笑。“人家都不领你情,说你何苦呢。知不知道凭你方才救我,完全能以此为条件,让我帮你做一件事,比如彻底医好你身上的尸毒;比如让我帮你救下那个刘什么阳;最不济也可以从我这里讨些救命活人的丹药走吧?非要把这千金不易的机会,用在几个卑贱的奴隶身上?”
杨宁摇摇头,冷然道:“不忍心见他们受你凌虐。”
肖药儿冷笑一阵:“他们那些人手上,哪一个没沾染过我肖家人的血,你不忍见他们受凌虐?我肖家人当年筋脉寸断、惨呼哀嚎谁忍见了?你这般假慈悲,与偏袒凶徒又有何分别?”
杨宁沉默良久,环顾四周,茅屋里一片狼藉,遍地纸屑与水渍,凌乱凄凉的如同他之前十八年来的人生。杨宁缓缓伸出长枪,从地上挑起一本未损毁的书册,放到肖药儿面前桌上。
“这些年我一直活的艰难,谋生之外还要应对许多险恶,有些人为财而图谋我;有些人为名而陷害我,还有些人只是不喜欢我,就像对待蝼蚁的态度决定我的生死。在如此江湖中活着,真的是一件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杨宁收回长枪握持手中,深吸口气继续道:“好在还有人对我真心以待,关心我温凉、留意我冷暖,她信我、赞我、能将她所有的一切捧给我,于生死绝境中,仍对我不弃。肖国手你曾说良心丧于困境、道德败于绝境,那是因为,有人将良心当作筹码,将道德作为交易,把付出的一切斤斤计较,把碌碌一生活成了一场生意。”
“我杨宁愿一生持枪所见,不念过往、不惧将来,以枪问心,求善诛恶。”
肖药儿手捻胡须,沉吟良久,冷冷道:“你要去找米丽古丽吗?嗯,这半夜里去的话……也罢,我就给你指一条近路。你出门左转走小路,两百步后见到一丛竹林,往左绕过竹林再走三百步有一片茶园,穿过茶园后向右三百步上山,翻过山头之后向北斗星方向再走两百步,过木桥后再向左沿着溪流走一百五十百步,然后转过一片桃树林,再往前走三百步见到一座亮灯的小楼就是了。”
杨宁走出毒皇院,一边沉思一边缓行,抬头前方有一处瓜田,两个奴隶在瓜棚中看守凉瓜,见杨宁持枪而来吓得瑟瑟发抖。杨宁想了想,示意其中一个奴隶张开手掌,用枪尖挑起驱蚊的香棒塞进他手里,“香燃尽之前,带我到米丽古丽那里。”
木亭中宾客尽散,雪魔堂清简静寂,王遗风与百里知安相对而坐,桌上清茶香气弥散。
“真是有趣,这小子今天好命,居然没人要杀他。”
“也许真如他所说,恶人么,从来都是挥刀向弱者,以掠取别人性命为快意,这样的人也更聪明,怎能主动向强者挑衅呢?不信,你让他们几个来砍我试试。”王遗风两手一摊道。
百里知安点点头,“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在发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决定了结果。一旦做了,再无可悔改。”
王遗风点点头:“所以,只要有想杀我而代之的想法,他就一定会动手。”
百里知安猛然警觉,低声道:“有人想杀你?”
王遗风淡淡道:“不只一个。”
百里知安深吸了口气问道:“都是谁?”
王遗风从食碟里捏出茶点,掰下一块摆在桌上:“这个人有杀我的念头已经很久了,但是他没有实力,他很清楚与我之间的差距,于是他隐忍不发,等待机会。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为‘鼠’。”
王遗风又从茶点上掰下稍大一块,“第二个人在谷内的实力仅次于我,杀了我他马上可以取而代之,对他而言收益最大。但是忌惮我的武功与手腕,他也是一直隐忍不发,而且故意时常示弱,而保全自己等待机会。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为‘狼’。”
“还有一个人,他贪而不智、鼠首两端,平时对我颇为敬畏,但当‘鼠’和‘狼’同时找到他陈述利害之后,他仔细思量觉得有机可乘,便加入进来,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蛇’。”
看着桌面上这大小不一的三块茶点,百里知安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来,作为恶人谷元老人物之一,他一向对王遗风马首是瞻、忠心耿耿,自诩替王遗风打理谷中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可十大恶人里竟然有三个怀有异心,他居然事前完全不知晓,更未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江湖事,疏忽半点就关乎性命。因为在江湖中,哪一个不是饮血为食!
更何况,满谷之人,哪有良善之辈,谁不是诡计百出?谁不是心狠手辣?谁不是血债累累?随便三个大恶人联手,就能在谷内掀起一场滔天巨变。
百里知安强压住忐忑的心情,缓缓道;“这三个人是谁?”
王遗风微微摇头,淡淡道:“不论是谁,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之辈罢了。”